人族众修士找了茂林深处安下营地。又在一棵百丈巨树的树冠顶头上安了岗哨。
现下共有一百六十三位修士,大伙商议后,定下每十六人一组,每四人又为一小组,分作十班倒替值勤。
值勤小组各自拿着通信符,一刻不停在营地四周巡查探访,旦有风吹草动,所有人皆可立即知晓。
至于蟒蚺,则被药王谷的弟子强喂了神魂散,暂时昏迷失去了意识。又被乾坤塔的弟子用里三层外三层的微型阵法锁住浑身血气,一动也动不得。
大伙还派了专人轮替每时每刻不眨眼的盯着,这才觉得妥当。
不二与秀秀分开,在宿营地附近寻了僻静之处,混不知觉躺了下去。
此时,茂林密叶现宁静,幽僻微光抚忧烦,正是入眠好时候。
这两日皆是在生死悬崖边摸爬滚打,每一刻都是神经紧绷,万分专注,不敢有丝毫分神懈怠。
于是,许多事情顾不得,许多念头想不了。
这一刻重归平静,他闭上眼睛,先前诸事丝毫不受控制地涌上脑海,似把闭合的眼皮当作唱戏的台子,亦真亦幻地演绎起来。
首当其冲是婉儿当胸拍掌那一幕,在戏台上幽魂不散地,来来回回地上演了上数十遍。
事过良久,他回味起来,仍似喝了一大碗苦到极点的黄连汤。
这碗汤虽然稀里糊涂下了肚,但嘴里苦涩的滋味久久难消。
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似大河涌于广阔原野,狂风扫过无垠沙漠,根本无可阻碍。他便毫无顾忌地想起与婉儿一同走过的往日。
想起她的清秀面庞,她的娇媚身姿。想起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
更真真切切想起年少时光,她为自己出头,为自己送饭,为自己擦汗讲笑话。
还想起八岁之后,父母离去,她便时常无缘无故走进自己家中,收拾屋子,问东问西,跟自己并肩坐在褪色发黄的床头上,在不知多少个难熬的日子里,说了数不清的宽慰贴心的话。
对于一个举目无亲无助,只身艰难过活,又被同龄人百般欺负作弄的幼童来讲,婉儿的话几乎成了他每天夜里,孤枕难眠、翻来覆去时的唯一寄托。
他常常闭上眼,在脑海中过电似的想象她的面庞,回忆她说过的每句话。
直到数年后的今天,他竟然仍能一字一句记起那些看似普普通通,却回味无穷的话。仍能清晰忆起那时她的面容,眉毛,鼻子,眼睛和嘴巴。
直好似年幼时的她从未离开过他的身旁。
便在这不愿拔离的回忆中,周遭的天气不知为甚么渐渐冷了起来,叫他忍不住瑟瑟发抖,又想起入宗之后,那原本清晰的脸庞渐为模糊,原本熟悉的面容渐向陌生,两人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疏远,渐渐陌生。
周遭竟是越来越冷,他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又想起从云隐宗启程赶往傀蜮谷这一路,所经所历,所见所闻,诸事似大河逢峭崖,化飞瀑直落,令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挖空心思,千方百计想害他的人,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婉儿。
便在这飞瀑直冲而下的轰鸣中,他的思绪似也被激流冲散,化作半空中飞溅的水雾水滴,最终无可寻迹。
这几日,许久没有好好歇息。
他终于在困倦交袭、心力憔悴中沉沉睡去了。
有道是,难得险中偷浮闲,果真梦里最逍遥。这一觉,竟然一反常态的舒服惬意,好梦一个接着一个,睡得当真是酣畅淋漓。
想来是,醒着时已百般艰险辛苦,睡着了入梦,若还不能万事任由心意,好好犒劳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之间,似有人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
不二微微睁开眼睛,一张丑陋的面孔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正是御鬼宗的厉无影。
只听他带着些许兴奋低声道:“魏兄,我们出去聊一聊!”
不二正纳闷来,但也不好驳了他的兴致,便点点头,一骨碌爬起身来。
厉无影已然飞身遁出去,不二紧随其后,二人一遁一趋,竟到了合葬入谷亡魂的坟前。厉无影倏地停下来,落在那墓碑正前方三尺处,微一转身,直直看着不二,郑重道:“魏兄,我们结拜为兄弟如何!”
不二微微一愣,二人未曾打过多少交道,也不知他这个念头从何升起。
他正要问来,便听厉无影说道:“我看人向来很准。你敢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不顾自身安危,舍身救人,只凭这样的担当和气魄,我就打心里想和你结拜生死弟兄!“
厉无影的声音原本十分沙哑,让人听了十分难过。但方才这句话,用情用真,用心用性,全是他发自肺腑之言。
不二听了,亦是热血沸腾,徒生共鸣,想起厉无影在战场之上,在生死时刻说得那句:“要走你们走,厉某死在这里也不怕。”
心中暗道:“这位厉道友虽然面貌丑恶,声音吓人,但无疑也是一个侠肝义胆的英雄好汉,一个慷慨豪情的性情中人。与他结拜兄弟,是我高攀了。“
念及于此,便是再无二话,连连点头,当即便要行结拜之礼。
厉无影忙拦着他,笑道:“此行收获良多,光我二人结拜有什么意思?我还要替此时不在此地的三个人做主,跟我们一同结拜挚交兄弟!“
“第一位,便是我心中更加敬佩的焚烛山魁木峰!”说到此处,声音陡然提高,忍不住一些颤抖。
不二道:“魁师兄若能与我们结拜,当真是三世也修不来的运气!只是他人不在此处,没办法争得他的同意,也不知会否答应我们。“
厉无影笑说不碍。
不二奇道:”难不成,你已经问过他了?“
厉无影嘿嘿笑道:“他此刻正坐着大牢,我如何能问得上话?且不管他,咱们拜咱们的兄弟,他坐他的大牢。待日后将人救出来,我再告诉他。”
“大丈夫行事,岂能拘于条条框框。到那个时候,他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厉无影晓之以理也好,动之以情也罢,非要将他拜做兄弟了!”
不二听了,忍不住笑意,心道:“人不可貌相,我这位未来的生死兄弟,当真有趣的很。”
此时,万籁俱寂,丝声不闻,但二人心中亢奋之情难以言喻,似平地骤起狂风,将不二先前的苦闷悲惶一扫而光。
四目相对之下,皆是晓得彼此心中诚挚之情不可再多。
厉无影心神一振,眉毛高扬,冲着不二郑重道:“说到此处,还要请魏兄猜一猜,接下来要被强拉进来,与咱们一同结拜的是哪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