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皇帝,他最愿意听到的就是别人称赞他是尧舜之君,他所治理的天下是盛世,而且还要后世的史书承认。
嘉靖皇帝虽然不是好大喜功的角色,脑筋也是相当清楚,特别是在清洗了北派的官员勋贵之后,他把东厂和锦衣卫牢牢的抓在了自己的手中,对于下情也不在像是从前那样的睁眼瞎子。
他对于大明天下的情况也是很了解,每个城市之中都是无比繁荣的景象,在检地案过后,也有各种各样的灾荒,可是朝廷和地方上的府库充盈无比,下拨银子也是简单。而且从前担心的流民也不是问题了。
在东部的几省每当有流民之类的苗头出现,招募人手的商人们绝对会比官员和军兵先到,他们上下打点的利索,手续齐备,领人也是简单的很。
还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说南京六部的几位大臣,浙江的巡抚和布政使,还有福建布政使,这些南方富庶省份的大佬们纷纷上书,要求革除路引弊政,说是大明之政是士农工商,既然士可以游历天下不需各种文书,那农乃是社稷天下的基础,为什么不能有这样的待遇呢?
对于此事,内阁六部出了几个出身西北西南的大臣宿将之外,其余是一边倒的支持这个政策,其中大学士严嵩算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等到锦衣卫把消息传递上来之后,嘉靖皇帝才哭笑不得的发现事情的真相,现在江南闽粤的手工工场和商行店铺极为的兴盛,本来一个府县里面有五分之一的“雇户”,也就是专门当作雇工来生活的人已经是很了不得了,而且这些人往往还要在城外耕种些零星的土地用来补贴。
自从海上贸易的极度兴盛以来,对于各种货物的产量也是要求越发的高起来,不怕卖不出去,只怕你生产不出来。
府县城镇里面所有能吸纳的劳动力都是被吸收到了手工工场之中,事先并没有什么约定,知府,知州,知县各路地方父母官不约而同的对所谓的“街边浮浪之辈”采取了严厉的政策。
衙役们只要是在街上看到,最轻的也是一顿棍棒,地方父老纷纷赞扬,说这是劝导这些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之辈勤劳养家,当然,地方父老一般都是本地的有钱乡绅,这些人一般都是有不少产业,这些产业里面都是缺少人手。地方有闲人岂不是太浪费了。
在江南,指望农村的出来多少流民去做工并不现实,一来是乡下都是世代传下来的豪门巨绅,占地极广,地方上的农民大多是这些人的佃户和雇农,受到他们的庇护,这么多年传了下来之后,双方不光是地主和佃户的关系,而是形成了一种类似南北朝世家豪门对待族人的态度,轻易不会驱逐或者剥夺佃户的耕地。
再者江南土地肥沃,虽然田赋也是天下最重,可农民们剩到自己嘴里的还算是不错,最起码吃饱问题不大。和北方的农民遇到些风吹草动的天灾人祸,就活不下去不一样。农民们是最不愿意离开自己相依为命的土地,可是手工工场和各种工商业需要人手劳力,这是极为巨大的矛盾。
常有文人的笔记言道:本代刑法之酷烈胜于暴秦,常常是一点小罪农民就会被剥夺种地的权利,流落街头,然后被“不许浮浪”的规条和鞭子逼去做工。
偏偏中国的农民大部分还是朴实善良的,轻易不会有什么错误非得要官府解决,这下子许多人把眼光投向了贫穷省份,他们总是这么想,如果是把路引之类的政策革除,那么江南的需要人手的各行业靠着工钱和鱼米之乡的美誉,一定可以吸引大批的人过来做工。这就是各级官员为什么如此积极的上书革除路引之政,而且内阁六部的大部分大臣还非常支持的道理。
不过,他们这么想,陕西,四川,云南,贵州出身的官员可未必愿意,他们那里也就是西安府,成都府还有昆明府有类似江南的情况,其余绝大部分都是靠天吃饭的种地为生,若是开了路引,想必人们都是朝着富庶之地流动,若是田地无人耕种,地方上民生凋敝,那自己岂不是要被家乡父老指着脊梁骂街。
这看起来倒好像是现在那些为了自己的选区争取利益的议员们,不过根子上有许多的不同,天下间不管是大明还是欧洲,倭国,大凡是官场都有各种各样的派系存在,比如大明的官场就是由同乡,同年之类的划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同乡,往往一个官从科举或者什么别的途径进入仕途,他最亲近的就是同为乡亲的那些官员。
同理官员们总是愿意照顾和自己同乡的那些后进,这里面又有很多人在家乡做官,这些官员往往都是当地的乡绅地主的子弟,如此形成了一个庞大而有盘根错节的巨大关系网,凡是触动这个关系网利益的举动,每一个相关的官员都是全力的阻止,或者全力的支持。
以陕西为主的一派官员虽然是人数少,但都是在嘉靖皇帝清洗京城时候的主力干将,也是兴献王府残存的旧人们最集中的一个派系。
不过,另一派却等于是文官的大多数和南方的勋贵们,皇帝的大权独揽也是相对的说,必需要照顾朝堂上各派的利益和意见,居中调和,这一次却是牵扯到各派的核心利益,双方每天在朝野之中或者是朝廷上激辩,或者是在民间各个书社大肆写文宣扬。
从前的矛盾是北方的京师商团占据了全天下大多赚钱的资源,南方那些没有捞到便宜的官员自然攻击,当时称之为“南北之争”,现在南派和北派的争夺在检地案之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陕西一派官员为主的‘西党’和东南半壁出身为主的官员为主的‘东党’之争。
嘉靖皇帝虽然有心机,可并不是一个勤勉的皇帝,而且他也真的是喜欢道教方士的那一套,本以为清除了‘京师商团’这一些人之后,朝政上下都会听从自己的命令,自己安插几个信得过的大臣,然后继续安乐就好了。
没有想到却是一个这样的局面,什么天下大义,什么圣人之说,看起来都是比不过孔方兄的金光灿烂。
最近西党上了一个折子,折子上面避而不谈什么路引,反倒是说东南富庶,理应加重商税的额度,好补贴西北这些贫瘠之地。这个折子一出,东党那里肯让,立刻说是,检地案之后,东南不管是官宦勋贵,都没有庇护刁民不缴税的事情,而且即便是有官身的人相关的产业,也都是一概交税,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若是再加税,那可就是实实在在的与民争利了。
坐在御书房之中的嘉靖皇帝看着折子,苦笑不已,他有些明白当日的黄锦,陆炳这些人倒也不是为了谋权篡位才作出那些事情,估计也就是为了钱粮而已。想到这里,嘉靖把手中的折子丢在桌子上,笑着说道:
“这些人不管是西边还是东边,给朕的折子上面都是寡人圣明无比,必然慧眼看出其中关窍,不过西边说朕可以看出加税的关窍,东边的说朕可以看出革除路引的关窍,朕是看不出来的,朕只看到了上面写着个钱字,现在想想当初抓陆炳是为了什么,还不如放出来……!”
这番话说出口,在边上侍立的芮三公公,现在已经是司礼监的首领太监了,听到皇帝的这番话,顿时是吓了一跳,不过他可不是黄锦那种在兴献王府时候就在嘉靖身边处理事务的内官。
他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没有什么意见提出来,现在芮三的权力基本山被下面的十几个太监分掉,这十几个太监各有负责的方面,而且定期的轮换,芮三现在做的就是一个传声筒的工作,他把皇帝的旨意传达下去然后再把十几个分管太监收集批改的东西转送上来,以往太监把持司礼监,东厂,御马监几个衙门操控朝政专权的景象是不见了,不过作为中枢的皇帝做的事情却是繁重了许多。
芮三此时虽然是号称内相,不过手中的权力却已经是缩水了许多,在皇帝面前也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不过他可是知道若是陆炳被放出来,他们这些后来上位的人可都是不能安心了。
他这里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惹起了嘉靖皇帝的注意,嘉靖转头看着芮三说道:
“这些有钱的产业有没有小三你的份子呢?”
“皇上,奴才的产业也就是城外您赏赐的两个庄子,再也没有其他……”
惊恐万状的芮三浑身颤抖的跪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