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吆喝,朝堂上的方才还为‘大兵进城’这个消息震惊不已的众人,更加的惊讶,已经是说是退朝,怎么现在还有人在这里吆喝上朝。
不过愕然回头的那些人马上是看到已经是十几天没有露面的嘉靖皇帝,有些文官顿时是在那里愣住,那几个惊慌失措跑进殿上的太监也是怔在了那里,张口结舌。礼部尚书严嵩倒是面露喜色,毕竟是见到皇帝上朝。
当下朗声说道:
“微臣严嵩,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是万民之首,天下的主人,在这个时代里面,不光是最大的权力者,而且也是许多人精神上的支柱,文臣严嵩和几个御史先跪下去之后,口中大声的蹈颂。很多人这才是跟着反应了过来,都是一起跪了下去。
整个金殿上的情绪突然的安定下来,在礼部尚书严嵩的带领下面三叩九拜。司礼监大太监黄锦看到嘉靖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颇为的高兴,心想皇帝终于上朝处理政事了,如果不处理的话,恐怕多少年后就会有人说宦官祸乱朝政,又要莫名其妙的落下坏名声了。不过黄锦多年的政治经验形成了一种直觉,他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十分不妙,冷汗莫名的就是流下来。
他从嘉靖皇帝的脸上看到了好久不见的那种笑意,这种笑意黄锦十分的熟悉,在大礼案期间,他知道朝臣们在午门外面哭谏,准备调动锦衣卫进行廷杖之前,皇帝的脸上也是这种带着讽刺的笑意。
“众卿都起来吧……”
没有等边上的宦官吆喝,皇帝反倒是自己先开了口,这个时候兵部尚书廖全俊紧张的出列奏报说道:
“皇上,方才这几位内官说是大军进城,还是速速的问明是非,清楚事体为好。”
对这个意见大家自然都是点头,那几个内官在百官参拜的时候已经是闪在了一边,现在提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集中了过去看着,几名武臣有些着急,也顾不得什么君前失仪,再说这种要紧的时刻,御史和负责礼仪的官员也不至于这么不开眼。
“到底是那里的兵马,你们快说……”
“还请圣上移驾,万金之体不可轻忽……”
朝堂上七嘴八舌的在那里喧闹,说起来,现在的群臣已经是很少考虑皇帝自己的打算了,那边的都督同知李宝斌本来是驻守在城外领着十二团营,今日却是和兵部核对,所以进京,他也是有参加朝会的资格。
此时他就在那里详细的问着所谓的进京军队的模样,那些太监本就是远远的看到一些士兵拿刀弄枪的冲了过来,看的也不仔细,最多也就是勉强看清了旗号。但是他说的这些对于世代掌兵的武将们来说已经是足够。
李宝斌本就是勋臣出身,朝政上面的各种套路和应对方式也算是老奸巨猾,虽然心里面念叨着:‘这不是秦军的模样吗’,可是脸上却做出了茫然的神色,用手搓着下巴,一副琢磨的模样,什么话也不说。
还没有等他说出口,殿上的嘉靖皇帝没有丝毫皇帝体统的开口解释说道:
“朕倒是直到来的是谁家的兵马。”
这句话一出口,全场安静了下来,黄锦在那里偷眼看着站在武将队里,却一直没有说什么话的陆炳,发现陆炳满脸都是平静的神色,像是十分的镇静一样,黄锦这才是有些宽心,不过隔着这一段距离,显然他是无法发现陆炳的眼角有些轻微的抽动。
皇帝说了半截话就没有继续的解释,因为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全身戎装的周林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大步的走上殿堂,秦军多年征战积累下来的凶煞之气可不是京中这些过惯了太平日子的士兵可以比的,殿上的众臣脸色都是变化了,一时之间竟然是没有什么人敢于阻拦。
反倒是站在上首的礼部尚书严嵩偷眼瞧了瞧嘉靖,看到皇帝的脸色之后,严嵩此时已经是五十岁出头的模样,还是疾步的站在殿堂当中,指着周林大声的喝道:
“大胆狂徒,见到圣上还是如此的模样……“
话音未落,就看到周林和手下的亲兵已经是齐刷刷的朝着嘉靖皇帝跪了下去,严嵩心里面顿时是直到自己是猜对了,却做出一副愕然的模样愣在那里。
在皇位上的嘉靖看到严嵩的表现,脸上顿时是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微微的点点头,那边的周林却是俯身在地,把全套的礼数做足,大声的说道:
“延绥分守副总兵周林,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陛下安排的事情,下臣都已经是办妥,幸不辱命。”
一向是在朝堂上面温文尔雅,静静听着朝臣们争论,近一年来已经是没有和内阁争论过什么的嘉靖皇帝,突然是在座位上‘哈哈’的笑了起来,而且他的笑声越来越响亮,嘉靖的身体并不好,所以很少激动。
所以在群臣和内官的印象里面,皇帝很少有什么情绪化的举动,一向是颇为的淡然,可是此时却看到皇帝从正常的哈哈笑,笑声越来越大,逐渐的变成了狂笑,眼泪都留了出来,殿堂上的都是大明帝国上的最高层,他们平日里面都是以极为庄重的形象面对世人,可是此时他们各个都是不知所措,看着座位上形似癫狂的皇帝。
此时的武英殿大学士夏言乃是首辅,夏言对事反应较慢,而且秦军进城,皇帝突然上朝之类的事情,一直在那里愣怔着没有反应过来,一直到现在皇帝在座位上狂笑,他才算是反应了过来。
不过事事已经是被严嵩抢占了先机,夏言清了一下嗓子,正正神色开口说道:
“陛下!”
嘉靖皇帝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在那里大声的笑着,明朝的文臣对待皇帝向来是不客气,看着皇上如此的失态,在朝堂上的文官们顿时都是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夏言更是把自己的嗓音抬高了一些:
“圣上!!”
笑声是在剧烈的咳嗽下面停下来的,这时候,龙椅边上的几名太监才敢过去伺候,他们也是被吓的不敢动弹了,嘉靖皇帝看着下面依旧是跪在那里的延绥副总兵周林,当日兴献王府在嘉靖三年的时候,王府里面连倒马桶的下人都已经是七品以上的官员,到了现在,很多人都是一方大员,或者是中枢的重臣。
下面的延绥副总兵周林,当时在王府的武将里面并不让人喜欢,所以也没有什么好的地方给他去做官,在陕西延绥这种整日和鞑子兵互相杀来杀去的地方做武将,包括西安知府胡宗仁,去传旨接应的太监芮小三,田信,这些人都是属于潜邸旧人里面不是最亲信甚至可以说是被疏远的那一批人,但是这次却主要是依靠他们。
可是自己最信用的那些人呢,已经是平静下来的嘉靖没有理会下面夏言和一干文臣,反倒是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人群中的司礼监大太监黄锦,司礼监大太监黄锦可是内相,权重无比,朝廷内外都是要礼让三分的大人物,可是这次却没有按照规矩侍立在皇帝的身边,反而是站在群臣之中。
现在的黄锦脸色惨白,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嘉靖的心里面顿时感觉到无比的快意,随着嘉靖平静下来,朝堂上也是渐渐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是跟随着皇帝的目光,希望从其中发现些什么。
有些人嘉靖皇帝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过多的关注,有些人则是被看了很长时间,一直是在那里装作眼观鼻,鼻观心的严嵩其实一直在注意着皇帝的视线,他发现嘉靖皇帝所看的大多是一些勋贵和还有些旧臣。
这些人其实是有个共性,朝堂中的各位大臣们都是眼红了许久,他们手中都有一棵摇钱树,摇钱树的名字叫做“京师商团”。
“黄锦为朕操劳了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一下了。”
令人不舒服的安静过后,嘉靖皇帝悠悠然的话语在殿堂之中响起,黄锦浑身一个激灵,连忙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跪了下去,能看到大太监黄锦的背后已经是完全被汗水湿透了,只是跪在那里不说话。
“养老的银子朝廷就不管了,黄公公在关外可以有偌大产业的人,出关养老也就是了。”
尽管大家不知道关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是皇帝的这个处置,无疑就已经是判了流放,大明的常例是在流放的道路上动手杀头……,黄锦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在那里磕头。太监本来是天子内臣,天子家事自然没有大臣愿意插言,不过接下来的话,却是人人动容。
“朕和陆卿家从小为伴,也不忍看陆卿家如此的辛苦,还是回家休息吧!”
语句虽然是轻松,可是脸色却是森然,那边的陆炳表现的比起黄锦要正常许多,不过从来都是红光满面的脸色突然间变得灰暗许多,陆炳走出来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开口说道:
“多谢陛下恩典……”
虽然是镇定,不过话音之中还是有些颤抖,看着皇帝的处置,在朝堂上的众臣终于是维持不住镇定,微微的有些骚动了起来。
不过现在的殿堂内外已经是进行了换防,穿着并不那么体面的秦军士兵们替换了那些光鲜的大汉将军和侍卫们,而且这些大臣们心里面都是明白,这个延绥的副总兵周林既然是安然无恙的进入了紫禁城,说明整个京城的防务都已经是给秦军接管了。
当御马监禁军的副将和太监田信一起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所有人更是清晰无比的认清了形势。
文武百官之中有几名勋臣和文官突然之间从人群中跑了出来,趴在黄锦和陆炳的身后连连的磕头,明朝虽然是绝对的皇权,不过文官系统,勋贵系统的权力也是特别的大,就算是皇帝也要是忌惮几分,所在很少有撕破脸的情况,更不会出现这种臣子好像是平民在衙门一样的场面。
完全的奴颜婢膝在那里重重的磕头求饶,已经是多年不见的场面了,所谓的朝臣士大夫的风骨此时都是荡然无存,在朝廷上的众臣看到这些人,反应再迟钝的也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大家的心中都是惴惴,因为有些事情大家或多或少的都是帮腔过,反倒是礼部尚书严嵩在那里表情虽然是颇为的严肃,心里面却有些高兴。严嵩的发迹还是在一年前去湖北扫墓。
这个墓可是嘉靖父母的墓地,祭扫之后回京,严嵩口称墓地有种种祥瑞之像,让嘉靖皇帝大为高兴,这才是慢慢的发迹起来,在这之前的严嵩虽然是素有能臣的名声,可是根本不会有什么重要的职司,自然没有什么分肥的机会,当日看着京师商团后面的勋贵发财眼红不已。
没有想到此时却可以在旁边看热闹,抽身事外,而且这次的动荡过后,严嵩估计自己可能还是要上一个台阶。
“这几位卿家可都是忠心之臣啊,前段时间朕为赋税忧心的时候,几位卿家可都是极力的说,官家不可与民争利,至今寡人想起这些话,都觉得真是忠心之言。”
下面的谁还敢接话,只是在那里听着嘉靖自顾自的说话,显然是积蓄了一年多时间的怨气都在此时发泄了出来,听得皇帝在那里继续悠悠然的说道:
“不与民争利,这话当时让寡人惭愧无地,朝廷无钱,边镇的官兵连衣甲粮草都置办不完全,还谈什么保家守土,若是鞑子入关,难道你们要把这利送给鞑子吗!”
语气突然的严厉,嘉靖皇帝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颤抖着手指着下面的大臣怒骂道:
“为了这利,你们把朕变成了聋子,瞎子!!”
整个殿堂上无人敢继续站在那里,顿时是跪倒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