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谨慎的说道:“皇上,新政实是利国利民,奴才亦是期盼能尽快推行天下,然事关国策,不得不慎而又慎,奴才窃以为,目前实非大张旗鼓试行新政之机,太上皇曾一再叮嘱,治大国如烹小鲜,奴才恳祈皇上三思。”
“皇上。”方苞从容不迫的说道:“微臣窃以为,新政触及天下所有士绅利益,不论何时推行,阻力皆不会小,但是,新政惠民,只要宣扬得力,百姓必然是极力拥戴的。
然晓谕百姓之职主在州县官员,新政亦同样侵害州县官之利益,他们岂会尽力宣扬新政之益处?恶者,甚至会有意歪曲,是故,yù推行新政,必要整饬吏治,微臣窃以为,整饬吏治,推行新政务必合二为一,百姓不乱,士绅纵想为恶,亦无能为力。
另则,今年北方chūn旱,皇上已免除北方各省赋税一年,正是大力推行新政的大好时机,恳祈皇上三思。”
不是还有京报吗?如今京报已经发行到各县,一转念,贞武便不由哑然失笑,这年头,除了士绅,可没有几个百姓能够识字,即便是有京报,亦是枉然,方苞这话说的甚是有理,百姓不乱。士绅就乱不起来,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没必要瞻前顾后。
听的方苞这话,揆叙不由心头大喜,忙紧跟着道:“皇上,这两年移民澳洲,山西百姓响应者众。规模亦是逐年加大,不少略有薄产之民亦相继加入移民之列,缙绅所掌握之田地越来越多,新政试行越拖,则难度越大。”
“这是以偏概全。”马齐立即驳斥道:“澳洲移民如今止于北方数省,新政却是全国推广,岂能一概而论?纵观历朝历代,推行新政,无不如履薄冰。鲜见急功近利之举,奴才恳祈皇上暂时缓上一缓。”
听的众人争执不休,贞武对各人的心思已是大致有所了解。揆叙这是希望新政在山西全省推行,如此,他这个暂署的山西巡抚就是试行新政的第一功臣,这是比根治太原城水患更大的功劳,而且rì后在全国推行新政,亦极有可能由他主持数省之地,有利于他入阁。
方苞先是不赞同,担忧清理亏空,整饬吏治影响新政推行。在揆叙表态之后,他立即转变态度,极力支持,这是想将揆叙推出来做试行新政的恶人。
马齐极力要求暂缓清理亏空,整顿吏治。是担忧cāo之过急,引起局势不稳,他这是着眼于大局,而王掞则是担忧就此将山西亏空之事轻轻揭过,会导致吏治更加败坏。增加rì后的整饬难度。
默然半晌,贞武才开口道:“马齐留下,其他的跪安吧。”
听的这话,方苞心里不由一喜,忙跟着王掞、揆叙行礼躬身退了出去,待三人退出,贞武斯条慢理的呷了几口茶,才看向马齐道:“秀水,没有外人,你尽管直言,如今,谁还能危及朕的安危?”
马齐没料到贞武竟然问的如此直接,不由微微愣了一下,贞武登基虽然只有一年,但他的底子厚,登基之前便有十四党,有海军,这一年时间,他又将禁卫新军壮大了起来,而且一举收缴了下五旗兵权,将八旗兵权统于一身,如今谁能危及到他的安危?
唯有一人,康熙!康熙虽然中风,但神智清醒,其主动提出移驻热河避暑山庄,便是明证,贞武若是推行新政弄的官员士绅怨声载道,以康熙的威望和人脉,要夺权可谓是轻而易举。
不过这话,就算借马齐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口,开什么玩笑,离间天家骨肉亲情,可是等同谋逆大罪,那是足以株连九族的。
微微沉吟,马齐才躬身道:“皇上,清理亏空,整饬吏治实为一体,清理亏空,必然要追赔,要罢官,甚或是籍没家产,不仅是衙署,还有原籍亦要查封,如此才能彻底追还亏空,如今从京师到地方,但凡主官或是有权之官吏,鲜有不亏空者,若是大张旗鼓清理追赔亏空,必然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以致朝野上下动荡不安。
再则,推行新政,侵害的不仅是士绅利益,同样也侵害官员利益,官员在籍便是士绅,汉员如此,满员亦是如此,京师王公勋贵谁个不是良田千倾?推行新政,可以说是得罪满朝文武大员和全天下的士绅。
诚如方苞所言,新政惠民,百姓会极力拥戴,不过,百姓拥戴又能如何?百姓对皇上最大的支持便是安分守己,如此而已。
太上皇以宽为政多年,深的人心,皇上御极之初便清理亏空,整饬吏治,推行新政,进而是追赔,罢官,抄家,自然会予人误会皇上要改宽为严,皇上之前耗尽心力为官员加饷加俸,增加福利之种种举措皆将付之东流。
不仅如此,奴才更担忧士绅官员联手结党全力反对,如此,后果则不堪设想,皇上,官员士绅才是大清的根本,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rì之寒,吏治败坏,亏空严重非是短期形成,亦非是一场狂风骤雨,便可吏治清明,缓上一年两载,并无大碍。
于皇上而言,缓上一二年时间亦是大有裨益,二年时间,海军在欧洲、非洲、美洲、澳洲皆可取得长足的发展,禁卫新军亦可傲视八旗绿营,奴才恳祈皇上三思。”
听的马齐说完,贞武半晌无语,马齐这话说的不算隐晦,他若是改宽为严,大张旗鼓的清理亏空,整顿吏治,推行新政,弄的朝野不宁,人心惶惶,弄的满朝文武大员人人自危,弄的全天下的缙绅群起攻之,说不定就有人起心请回康熙这尊大神来压他。
缓上两年再开始整顿,对他而言,自然是最为稳妥的,他何尝不知,可山西的亏空如何处置?难道置之不理?
默然半晌,贞武才沉声道:“秀水这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亦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亦想缓上一二年,从容不迫的整顿吏治,推行新政。”说到这里,他不由轻叹了一声,才接着道:“噶礼调离山西之时,已经抹平了山西所有的亏空,朕亦未料到不过短短六年时间,山西的亏空又会如此严重。”
“皇上,奴才妄自揣测,噶礼当年所谓的抹平亏空,怕仅只是停留在账面上。”马齐沉吟着道:“噶礼本身贪贿,地方官员应付亏空检查又皆是经验丰富,手段繁多,抹平一省亏空云云,实难尽信。”
贞武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凝重的说道:“山西亏空可能比朕想的更为严重,若是不彻查,秀水,你想想会是什么后果?”
马齐听的一愣,转念间就反应过来,还能有什么结果,山西官员定然是要想方设法的填补亏空,指望这些官员从自个腰包往外掏银子,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有些亏空可能还不是他们拉下的,他们凭什么掏自个腰包填补,唯有一个可能,拼命的盘剥压榨百姓以填补亏空。
“百姓的rì子过的很苦,朕这几rì微服私访,在河堤上亲眼目睹过民工的吃食。”贞武语气沉重的缓缓说道:“朕花费了上千万两银子赈济灾民,他们却仍然是吃糠咽菜,这还是青壮的吃食,老弱妇孺的可想而知。
若是任由这些个官员再肆意压榨,以填补亏空,朕担心会出大事,山西不仅是易守难攻,而且这片地里至少埋着上亿两的白银,一旦出事,后果才真是不堪设想。”
马齐听的心里也是一惊,山西老抠雄甲天下,这可不是虚言,山西这片地方埋藏在银窖的银子不说上亿,几千万是怎么都有的,一旦激起动乱,后果确实难以预料,就算平定下来,大清亦会元气大伤,难怪贞武要鼓励晋商创办票号,难怪他倾向于大力清理山西的亏空,原来他是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的。
微微一顿,贞武便沉声道:“山西亏空必须坚决清理,但凡存在亏空的官员一律停职,先着滞留各县的监生主政,再着吏部从侯缺的官员中选拔德才兼备者尽快赴任,监生中有表现优异者,亦可破格提拔。”
马齐忧心忡忡的道:“皇上,自开年以来,地方官员皆在观望朝廷风向,年初严惩京师仓场营私舞弊案,已令地方官员开始想方设法的填补亏空,如今又大张旗鼓的彻查山西亏空案,奴才担忧会引发官场恐慌,进而引起官员不择手段的压榨盘剥百姓,以致民怨四起。
如今江南又正在推行摊丁入亩,若是被心怀不满的士绅加以利用,必然是朝野动荡,官民不宁,皇上能否暂缓一下,召集奴才等再商议,看能否想出一个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