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已经是触犯部队纪律了。
按照宁乡军火枪手的操典,火枪手在射击之后不允许观察战果。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依照军官的口令,用最快的度再次装填。
火枪的装填过程非常繁杂,度也慢,若再耽搁,保不准敌人趁这个机会一口气杀到你的面前来。射出弹药的火枪兵,手头的步枪比烧火棍还没用。
可今日一战,米尼枪在这么远的距离就开始射击了,自然也不怕敌人趁机靠近。而且,这也是这种新式步枪第一次投入实战,君侯就是要拿这种高烈度的战役来检验米尼枪。所有,即便是一向严厉的关选也没有厉声呵斥手下,也跟着抬起头朝远处看去。
前方什么也看不清楚,在呼啸的弹丸落入敌群之后,敌人还在不住朝前涌来。
关选满面疑惑,喃喃自语:“难道射程不足,没打到……不可能的,明明在平日里实验过很多次的……”
还是羊舌兰反应快,大叫:“关将军,装填弹药,装填弹药!”
关选这才醒过神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将火药装入枪管。”
两百多火枪兵同时复述:“火药装入枪管!”在复述的过程中,所有人从挎包里摸出一个纸卷,用嘴咬破了,将火药倒进去。
关选:“将弹丸装入枪管。”
“弹丸装入枪管。”
尖头弹,空心,弹身还带着螺纹的米尼弹塞进枪管。用通条压进去之后,所有人又从包中掏出一个木锤对着通条砸了几下,将弹头压紧。
“火枪击铁半开!”
“击铁半开!”
“将火药倒入引药池。”
“火药倒入引药池。”纸卷中剩下的火药都倒了进去。
“火枪击铁全开。”
“击铁全开。”
关选:“瞄准!”
两百把火枪又举了起来,米尼枪的装填过程比燧枪要慢些。
不,是慢得多,尤其是用榔头敲击通条把子弹敲进去这一过程最是费劲。按照关选的预计,装填一枚米尼弹的工夫,可以让燧枪射击三次了。
不过,米尼枪威力实在太大,又能精确瞄准,牺牲射也是可以容忍的。
可是,今天这第一轮实战齐射好象没有任何效果。
关选心中有些紧张了。
“放!”
“砰”两百支火枪同时开火,枪声连成一片。
对面的建奴还是没乱,依旧朝前走来。
这感觉非常不好,有火枪手已经有些乱了。
火枪手虽然都有一颗大心脏,可说不好马上就要同敌人短兵相接。为了提高射度,他们身上可都没有穿厚实的铁甲。遇到全副武装的建奴重步兵,那就是一边倒的大屠杀。
就连关老头满是皱纹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再来一,再来一。”如果不成,米尼枪火枪队这次实战检验就可以到此为止了。他会命令部队原地不动,等着后面的长矛火枪方阵移来,然后回归本阵。
他又举起三角黑旗,面容狰狞喝道:“将火药装入枪管!”
“火药装入枪管!”
关选:“将弹丸装入枪管。”
“弹丸装入枪管。”
“火枪击铁半开!”
“击铁半开!”
“将火药倒入引药池。”
“火药倒入引药池。”纸卷中剩下的火药都倒了进去。
“火枪击铁全开。”
“击铁全开。”
关选:“瞄准!放!”
第三轮射击开始。
火枪阵地已经彻底被白烟笼罩了,硝烟味儿呛得人想要流泪。
“该死,竟然没风,再射上两轮,就没办法瞄准了。”
关选低低地咒骂。
这个时候,敌人的重甲步兵已经逼近到距离火枪兵一百五十步的地方,已经能够看清楚他们的模样了。
关选看得明白,正蓝旗的精锐建奴打头阵,他们身上的棉甲极大,也非常沉重,每具大约四十来斤。穿着这样的铠甲,显然是不能高冲锋的。因此,所有的建奴还是不紧不慢地走来,看起来好象很从容的样子。
不对,不对,敌人的表情好象有些紧张,有人身上还带着血……这血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们已经射中敌人了,是的,肯定是!
仿佛在回应关选一样,突然间:“呼”一声,手头低垂的旗帜猛地张开,风大起来。上面那只金绣三足乌在阳光下闪闪光,笼罩在火枪阵中的白烟瞬间被风吹散。
这个时候,建奴又朝前走了一段路,火枪兵的第四轮射击又开始了。
“砰!”就看到无数点鲜亮的红色在建奴第一排士兵的胸口爆开,在阳光下,满眼都是红色的血沫子在飞扬。
一排敌人“哗啦”一声软倒下去。
敌阵一片骚动,实在太靠近了,已经有建州兵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偏偏后面的人还在不住朝前涌来,大家撞在一起,顷刻之间乱成一团。
“打得好!”关选欢喜地大叫起来:“装填,装填,快些——将火药装入枪管!”
“是!”这一回,火枪兵并没有复述关选的口令,而是出一声欢呼,但手脚却更加麻利。
……
又一轮齐射,敌阵更乱。
不过,突然间,敌人的刀盾手从后面顶了上来,在阵前结成一面矮墙。
为一个清将正挥舞着大刀,大声呐喊着维持秩序。
羊舌兰正好给引药池上了火药,打开击铁:“关将军,这个建奴将领交给我。”他准备开始狙击了,这是一个射手天生的本能。
关选冷笑:“想用盾牌抵挡住我的火枪铅弹,幼稚啊!羊舌兰,我允许你自由射击。”
说完,就大声长啸:“瞄准,预备——”
那个清将大约是也感应到羊舌兰锁定自己的目光,一纵身跳下马,准备躲在盾牌后面。宁乡军的火枪实在太厉害了,坐在马上,目标实在太大。鞑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枪声响了,他人还在半空,一颗铅弹就准确地射中了他的太阳穴。
“好!”关选大吼:“放!”
两百把火枪同时击。
透过火枪枪口喷出的白烟,关选看到,前面那排盾牌木屑纷飞,建奴刀盾手惨叫着倒在地上,然后被后面涌来的人潮踩在地上。
“呵呵,在我米尼枪的齐射下,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关选大喜,伸手去摸腰上的葫芦。吼了半天,他已经有些口渴,酒瘾也上来了。
这一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刚才已经被羊舌兰给喝光了。
再看看浑身酒气,面带醉意的这个小子,关选叫了一声:“操!”心中也是奇怪,这厮看起来已经酒气上头,怎么脚还站得这么稳,枪打得这么准?人才啊!
敌人虽然被火枪手一阵阵齐射打得一团混乱,但关选的人毕竟少,在整个几万人捉队厮杀的大决战战场上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局部。
几万建奴还在不住朝前涌来,巨大的势能让前面已经心生畏惧的士卒依旧身不由己地朝前冲。
很快,他们又朝前走了大约五十多步。
在最前头是一群建奴的弓手,这些弓兵身上都穿着薄薄的皮甲,对于火枪月没有任何防御力可言,其实,就算其他重甲步兵在米尼弹下也近乎**。
他们看到关选,都同时拉开了硬弓,平指过来。
看到敌人密密麻麻的箭,说句实在话,所有的火枪手头皮都有些麻。
以前在训练的时候总听军官们说“排队枪毙,排队枪毙!”意思是,在作战的时候,如果双方都出动火枪手。两军相向而行,待走到彼此火枪的射程之内,都会抬起枪向对方齐射。一轮接一轮,直到一方崩溃为止。
因为双方的队型都排得极为密集,你也没办法躲闪。只能硬着头皮,挺直了胸膛站在那里。祈祷自己的铅弹能够准确地射中敌人的躯体,祈祷自己能够在敌人的弹幕中侥幸留得一条性命。
这个时候,你只能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老天。
这种排队枪毙战法,最是考验士兵的勇气。
在以往,宁乡军作战的时候,因为敌人都没有火枪队。就算有,火枪战术也极其落后,对宁乡军的长矛火枪方阵根本构不成威胁。所以,每次战斗,几乎所有的敌人都被长矛手给解决了。火枪在后面只不过是一个辅助,用来扰乱敌人的队型,射杀敌人的骑兵。
今日,因为君侯要实验新战术,加上大家又冲得快了些,顿时直接面对着敌人的弓箭手。
火枪对弓箭,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排队枪毙吧?
此刻,火枪手正依照军官们的口令装填弹药。
如此,敌人的弓手就抢到了先的优势。
说不紧张也是假话,关选就看到前面两个士兵脖子后面的寒毛竖了起来。不过,这么多年的每日不断的训练下来,他们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心中虽然有些畏惧,可手却不慢,依旧麻利地装填。
“不错,这一仗下来,火枪手的战斗力会上一个新台阶的。”关选暗自点头。
“咻咻!”建奴的羽箭密密麻麻射出,如同满天飞蝗。
只一个刹那,过二十人身体中箭,薄弱的短皮甲显然无法抵挡住敌人的破甲锥,就有一片火枪手闷哼着倒了下去,生死不知。
关选的捏着旗杆,手心全是汗水,他知道,如果敌人再来一轮射击,部队就会崩溃的。而且,弓箭的射度极快。普通火枪射一子弹,敌军中精锐射手足以还五箭过来。更别说米尼弹比普通燧枪装填度更慢。
他狠狠地盯着对面一边走一边放箭的建奴,看到,敌人在射出第一轮羽箭之后,手一翻又从撒袋里抽出一支,搭在弓臂上。
就在这个时候,火枪手已经装填完毕,所有军官悲愤的声音响动:“放!”
“放!”
“放!”
“砰!”火枪再次开火,敌人的弓手倒下了。
先前搭在弓臂上的羽箭四下乱飞,倒将自己人射倒了不少。
地上全是敌人的尸体,热血横流,惨叫声不绝于耳。
“轰”一声,建奴弓手乱了。在他们后面,一群重甲步兵挤了上来,狠狠地将前面的弓手撞开,挥舞着粗重的长兵器,嗷嗷叫着,一改先前的缓慢推进,开始全力奔跑。
“一百步了!”关选心中一沉,这个距离,敌人来得又如此之快,火枪手根本来不及再装填。
他大喝一声:“结圆阵,刺刀!”
“刺刀,刺刀!”在军官们的叫喊声中,所有士兵都抽出刺刀,插进枪管里。与此同时,他们朝中间一靠,聚成一个圆形小阵。
前排的人将枪托柱在地上,刺刀斜指前方,中间的人则将刺刀平举,后面的人将枪架在前面战士的肩上,准备迎接敌人重甲步兵的第一波冲击。
经过长期训练之后的士兵,即便是面对着敌人排山倒海的冲击,已经能够保持平稳的心绪,一只只握住钢枪的手也显得异常稳定。这个时候,所有的火枪手都已经平静下来了。
关选并不畏惧,对于死亡在儿子死后他已经看得淡了。只不过作为一个指挥员,他还是心情沉重。火枪手的装备实在太薄弱,人数也实在太少。依他看来,白刃战这两百条汉子根本就不是全副武装的建奴的对手。
也许,就在一个冲击下,大伙儿都要全交代在这里了。
这么多弟兄难不成今天都要丢在这里?不甘心啊!
看着眼前那些蓝汪汪的敌人,关选有些丧气,又用力握了一下枪托,竭力让自己的双脚牢牢地抓进泥土里。
敌人大约也是知道对面宁乡军已经没有机会再射出那歹毒的子弹了,都兴奋地大吼起来,面庞上闪烁出残忍的光芒。
可就在下一刻,他们的脸上的兴奋和残忍就被恐惧所代替,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大叫:“啊!”
叫声还没有落下,就有一颗黑黝黝的炮弹落进人潮之中。这是一颗开花弹,尖锐的呼啸中,数之不尽的小弹丸在人群中乱飞乱蹿。浪色的汪洋瞬间泛起了红色泡沫。
关选就看到冲到最前面的几个建奴重甲步兵瞬间被千万颗铸铁弹丸射成了筛子,一刹那,他们的身体同时朝外喷射出红色的血柱。
在建奴的阵地前沿出现了一片半圆形的空地,地上全是尸体。
又是一枚炮弹落下,硝烟中,有建奴被炸得腾上半空,肝脑涂地。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让所有的火枪手大为惊喜,顾不得作战,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去。
只见,有几门步兵小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弟兄们推到最前头了,在射出一轮炮弹之后,所有炮兵都在飞快地清膛,再次装填。
在他们身后是墙壁一样移来的步兵方阵,为正是穿得如同铁皮罐头一样的蒋武。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威武营的主力已经赶上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响彻云霄,林立的长矛密密麻麻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