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震天也似的呼喊,大军凯旋,如钢如铁,封狼居胥,汉家的热血在一刹那间沸腾了,复活了。
崇祯皇帝站从头到尾站在承天门上,看着这无匹军威,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觉色变。
宁乡军还在下面哗啦啦地通过,整齐的脚步拍打着大地,积水腾起,五千人马看起来竟似是十万大军,走得从容而不可阻挡。
所有人在经过承天门的时候都同时看过来,这种迎面而来的剽悍之气让天地为之肃穆。
一种豪迈苍尽的气氛扑面而来,让崇祯就仿佛被人用手遏住了喉咙
。胸中那一团热火憋在里面,熊熊燃烧起来。
作为一个皇帝,从小生在宫中,直到现在,他还从来没出过皇宫一步。
再加上身子不好,有的时候,却显得有些阴郁。
可在他的身体里却流淌着太祖、成祖的血,流淌着先祖金戈铁马的豪迈。正因为这个传统,有明一朝,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只不过,如今的大明朝内忧外患,就算他在有意振作,可时世却一天天糜烂下去,叫他有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如今,宁乡军雄浑的军阵,却让他骨子里存在的先辈的血勇在一刹间复活,并为之深深震撼。
眼眶里火辣辣地,有泪光闪烁:这是朕的军队,这是朕的军队,这才是我大明军队的模样啊!
风吹来,已经湿透的袍子贴在身上,身子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却不是因为冷。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的瘙痒奇迹般地消失,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
城楼上,内阁、六部及在京的宗室勋贵本在楼中躲雨,被宁乡军整齐的脚步声惊动,都跑出来看。
一刹间,同崇祯皇帝一样,所有人都被这无匹的军威震住了。()
这些官员们地位既高,再加上明朝文官特有的不将皇帝放在眼中的习惯,无论是什么场合,他们都敢在下面小声说话。能混到如今高位之人,谁不是官场老油条,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
可就在今天,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袭来,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严肃起来。
不少人甚至面带骇然。
当然,这群朝廷大员中只有刘宇亮面色如常。在宁乡军中呆了接近半年时间,孙元手下兵卒日常操练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早已经审美疲劳了,感觉军队本就应该如此。
只有这样的军队才算是不辜负朝廷每年拨下去的饷银
。至于其他边军,那叫军队吗?
这次济南之战,孤身进城,解了山东危局,刘宇亮很是得意。最妙的是,自己还拿到了武定伯的爵位,这在朝廷文官中可是独一份儿。
可正因为自己所立的功劳实在太大,又得了朝廷封赏,回京城之后,各部衙门未必没有人害红眼病,说些冷言冷语。尤其这几天,杨嗣昌和洪承畴因为收殓卢象升一事,刻意压制宁乡军。说什么,宁乡军和他刘宇亮之所以立下这么大功劳,还不是因为运气好。当初高起潜和六镇就同建奴先打了一场,建奴损失不小,军心疲乏,这才让他老刘拣了个便宜。
如此一来,他刘宇亮知兵的名声不但没有更家响亮,还被人戏称为好运的老刘。大约是杨嗣昌也感觉他刘宇亮对自己的兵权有所威胁,更是开始在内阁中默默排挤起他。内阁只能有一个人负责兵部,一山不容二虎。
老刘以前本是个老好人,虽贵为内阁辅臣,可手下却没有什么势力,只能强自忍受。
今天,宁乡军的表现直待太出色,看到众人目瞪口呆模样,老刘一脸的鄙夷,鼻子里哼了一声:都是一群没见识的昏聩之辈,尸位素餐,对于国家却是毫无用处。现在知道老夫所带的军队是什么模样了吧,练出这样的军队,看谁还敢说老夫是好运的老刘,看谁还在下面嘀咕,说老夫的功绩是莫名其妙拣来的便宜?
在人群中,洪承畴紧紧地抿着嘴唇,他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自视甚高。这一时期的他和天底下所有的读书入仕的官员一样胸怀大志,想的就是如何为国家为君王效力,担当身前事,留得千古名。
这次带领秦军入卫京畿,他就没想过要离开,朝廷也因为关宁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实在不堪,有意让他出任蓟辽总督一职。毕竟,这几年他在西北战场上表现实在太突出,乃是朝廷少有的知兵善战的干才。
能够主持对辽东用兵事,是洪承畴渴望已久的事情。首先,朝廷每年那么多辽饷,足够养活自己手下的部队了。秦军上下跟随自己多年,这回总算能够给他一个好的前程。
况且,蓟辽靠近京畿,近在君侧,对于自己实在抱负却是大有好处的。
说难听点,至少能够在皇帝驾前混个眼熟,不像在陕西,无论你立下什么功劳,也没有人看到。
不过,这次鲍丘水之战,秦军打得实在丢人,却让自己出任蓟辽总督一事多了许多变数
。
为此,他在和杨嗣昌达成了默契,让秦军在受阅议事的时候走在最前头,向天子展示秦军的军威。至于宁乡军,怎么着也得压住了。
可一场暴雨,却将一切毁了。堂堂六镇边军,堂堂百战雄师秦军,却在这昏天黑地中溃了,还是当着皇帝的面,这脸丢得如此之大,直叫洪承畴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隙好钻进去。
但在这么乱的情形下,宁乡军怎么就能整顿好部队,这……这宁乡军真的很强……传说中的戚家军大约也不过如此吧?
洪承畴以前对自己的练兵手段还是非常有信心的,觉得宁乡军虽然强,可怎么说也强不过秦军吧。大家都是大明朝的军队,卢象升这人他也认识,就军事才干而言同自己也在伯仲之间。
如今一看到宁乡军在阅兵时的表现,洪承畴被深深地震撼了。或许,他还理解不了宁乡军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近代军队的特质,或许他还意识不到这种跨越时空而来的新式军队对这个时代究竟意味着什么。可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统帅,他还是立即知道这支军队的强悍。
宁乡军能够立于暴雨中不乱,能够走出这种整齐的队列,整齐划一得如同一人,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了。
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说过,士兵上了战场,站得稳队列,拿得住武器,手心带汗,口中有唾,就算是强兵。可见,在封建时代,所谓的强军的要求是很低的。只要有基本的纪律,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就算是一等一的精锐。
所以,这一场昏天黑地的暴雨中在并军中引起混乱并不叫人奇怪。
可有宁乡军做对比,无论是秦军还是六镇兵军的不堪就显得特别突出。而且,自这个强烈的对比又是在天子驾前,难免让自己显得无能。
洪承畴可以想象皇帝此刻心中在想什么,心中一凉,心道:“说不好自己就任蓟辽总督一事会有许多变数。蓟辽乃是我朝北方边防的重点,直接拱卫京师。今日秦军如此不堪,只怕陛下会大失所望的,也难免给有心人以可趁之机。”
明帝国的东面防线每年都会吃掉一笔天文数字的军饷,辽饷已经成为国家财政的巨大负担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蓟辽总督乃是一等一个肥缺,但就油水而言甚至还超过漕运、盐运。而同漕运和盐运不同,军队本就是个吃钱的怪物,也没有帐本可查。
他洪承畴读了一辈子书,出仕之后想的不过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可平天下这事,需要用钱。没有钱没有权,你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这次洪承畴出任蓟辽总督一职,秦军上下都倍感振奋。能够呆在顺天府和辽西这种遍地黄金之地,可比苦寒的西北强多了。
“如果此事不成,却可怜追随我多年的几万士卒啊!”
洪承畴一阵悲哀,又感觉异常的无力。
他禁不住扭头看了立在皇帝身边的杨嗣昌一眼,如今,朝堂之上,若说谁人最能揣摩圣心,得天子信重,只怕也只有杨阁老了。
洪承畴出任蓟辽总督一职乃是杨嗣昌的举荐,如果能够将这个恶劣的局面反转过来,只怕也只能看杨嗣昌能不能对皇帝施加影响。
他将目光落到杨嗣昌脸上,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端倪。
只可惜,杨嗣昌依旧是一副恬淡平静模样,好象在看一场同自己没有关系的热闹。这让洪承畴心中一阵急噪,又看了看另外一个内阁阁员刘宇亮得意洋洋,眉飞舌舞的小人模样,他心中突然咯噔一声:“糟糕,糟糕,我倒将这人给忘记了。说不定,今天孙元所为就是出自此人的安排!”
刘宇亮在济南立下大功之后,在朝野的声望更是越发响亮。到如今,在众人口中,刘阁老已变成内阁中除杨嗣昌之外唯二知兵的二品大员。
而且,此人比起杨嗣昌来,还多了实战的资历,难不成刘宇亮也觊觎辽西?
内阁阁老督师也不是没有先例,去年在山东殉国的孙承宗当年不就是以内阁辅臣帝师的身份督师辽西吗?
一想到突然钻出这么一个大人物做自己的竞争对手,洪承畴头大如斗,脸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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