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一连出了十几天太阳,气温骤然升高,身上的袄子都已经脱掉,换成了单衣。
孙元骑着战马,慢慢地在官道上走着。眼前全是正在给田地放水的百姓。再过得一阵日子,就该到禾苗育秧的日子,最忙的日子要到了。
一年之际在于春,农时不等人。在已经变得寒冷的明末小冰河期,土地的粮食产量比起以往要低上许多。大家一年的口粮都着落在这一季粮食上,因此,无论是民户还是军户都忙着耕种,丝毫不敢马虎。
说起明末的小冰河期,在过去的两个冬季孙元感受尤为强烈。在后世,江南地区一年中也就半个月最冷的日子,但气温也不过零度左右。可在这片时空,数九日子,却是满天大雪,犹如北方。
因为天气实在太冷,整个北中国水旱灾害不断,粮食减产,这也是农民军作乱造反的主要原因。据孙元所知,这个小冰河期还将持续十多年,真到那个时候,这天下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明、清两朝正是中国人口大膨胀的时代,按照孙元手头所掌握的不完整的资料来看,自嘉靖年起,中国的人口就超过了一亿。人口和土地的矛盾,分外突出,一句话,地里粮食的产量已经跟不上人口的增长,于是大家都开始吃不饱了。到清朝初年,等到红薯、玉米等作物传入中国,粮食问题才得到缓解。当时,中国人也付出了营养不良的代价。
这十多年正是最为动荡的乱世,普通百姓要想熬过去,却是分外地艰难。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后世一部电视连续剧的台词:凛冬将至!
想到这一句话,他突然咧嘴忍不住苦笑起来。
孙元回宁乡已经一个月了,看着眼前忙碌的春耕场景,清流关的雪白血红,滁州的满地泥泞和泗州那燃烧的危城回想起来,宛若梦境,是那么的不真实。
看到孙元好象很高兴的样子,旁边的郭道理忍不住凑趣道:“将军这次办成了这件大事,属下心中敬佩,为将军贺
。如此,新加入我宁乡千户所的一万多军户,来年的口粮算是有着落了。否则,这一万多人没吃没喝,只怕要生出事来。”
还没等孙元说话,旁边的管陶就郁郁不乐地哼了一声:“来年,来年,咱们今年就得大把的银子撒了出去。这次去滁州,缴获是多,可为了安置这么多流民,所获一半却陪了进去。而且,这一万多人多是老弱病残,没啥使出,这不是做赔本生意吗?”
确实,现在不过是才开始春耕。接下来要等几个月,才能看到收成,这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流民们却需要宁乡所拿钱贴补。
管老板是个商人,凡事都喜欢计较得失,看到成天就将白花花的银子扔出去,心情自然不好,孙元也能理解。
他一笑,说:“管老板你也太小看农户的勤劳了,这些人看起来个个都瘦弱不堪,也都是半劳动力。可真让他们看到能吃饱饭活下去的希望,身上的力气却是惊人的。比如一个富裕人家的老人,一过五十,身上就没有力气了。可若是普通农民,别说,五十,就算七十岁,也能扛起一两百斤的担子健步如飞。八十多岁的老人下地干活,也常见得很。”
郭道理连连点头:“将军说得是,管老板是在中都那种大地方呆得久了,却不知道咱们乡下人家,每天眼一睁就要吃,要想吃,就得干活,无论男女老幼。管老板你也别小看这些老弱妇孺,不信你去试试,随便从地里挑一个正在干活的妇人,一只手就能将你给提起来。”
听到郭道理这话,管陶哼了一声。
孙元一笑:“管老板长于理财,身上的力气却是不大的。”
管陶哼了一声:“孙将军这次立下如此大功,又有卢督师的提携,前程光大得紧,说不定此刻朝廷的恩旨就已经到了。依小人看来,将军这个千户也当不了几天,保不准会被提拔去做个指挥使。将来高升了,这些流民军户将军难不成还带着去上任?费这么多心思和钱财在他们身上做什么,吃力不讨好,反便宜了接任的新千户,不划算啊。”
郭道理笑道:“管老板你这就不知道了,大河卫出缺得厉害。依小人看来,将军很有可能接任指挥使一职,到时候,咱们所里的总旗、小旗们也都会官升一级去淮安做官。这宁乡所可是将军的根基,又归大河卫管,这千户军官一职,估计会在宁乡军总旗中提拔一个,不也是咱们将军的私产,怎能不好生经营
。”
管陶眼睛一脸:“这话说得在理,我却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孙元心中却是暗自摇头,卢象升让他去宣府做参将一事,他也没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因为这事怎么着也得等上一年多时间,现在若是宣布,反乱了军心。
不过,郭道理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这宁乡所可是自己的基本盘。如今,整个宁乡所两万多人口,基本都属于他的私产。将来即便自己带兵北上,甚至整个继承卢象升的天雄军,这个宁乡所也不能便宜了别人。最好是活动一下,在大河卫中安插几个手下做同知、佥事什么的,这宁乡所的千户军官也得让自己人占了。
未来的北方将是一片大战场,江南这个大后方可不能丢。不但不能丢,还得好生经营,
正说着话,孙元就看到有一户军户正在何边的堤坝边上忙碌着。一共三人,一个老头,一对看起来像是夫妻模样的青年人。
老头大约五十出头,那对夫妻三十出头。男的那个断了左腿,只在下面捆了截短竹杆用于支撑。
这一户人家正在点着蚕豆,男的那个提着锄头艰难地在河滩地上翻土,女的那人跟在后面点着豆子。至于老人,则垮着一口竹篮子,里面盛着草木灰,等到豆子点下去,就用竹钳夹上一撮盖在豆子上当做肥料。
男人因为断了一条腿,走得异常艰难,不片刻,就满头汗水。那妇人爱怜地用袖子给丈夫擦着汗水,说了一句什么。
那男人不耐烦地瞪了妻子一眼,大声呵斥。
这夫妻两说话声音不高,又急有快,不太听得懂,听口音,仿佛是河南西北人氏。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清流关一战的俘虏,战后被孙元带到宁乡安置。
这两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一时竟是脸红脖子粗。
可说来也怪,那老头却不上前劝阻,反笑吟吟地在一边看着,满面都是幸福。
孙元心中奇怪,这两口子都吵成这样,做父亲的怎么还笑得出来。可转念一想,这三人以前被裹胁进贼军的时候朝不保夕,就算一家人小吵吵架,也是一种奢望
。其实,幸福这种东西很简单的。一家团圆,一起劳作,吵吵闹闹,两口子打打架,斗斗气……
将一万多俘虏带回宁乡,给他们一口饭吃,虽然加重了自己的经济负担,可孙元并不后悔。没错,他这人有的时候算计得确实厉害,又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底限,可在有的事情还是必须做的。
再抬头看去,却见远方的那一圈矮丘陵地带,到处都是忙着修建梯田的流民。当然,新开出的荒地没什么肥力,也只能种一些旱地作物,产量也低。要想养出肥力,至少需要三年。这些日子,军营茅房的人畜粪便已经成了军管物资。为了统筹规划,千户所甚至还印了不少粪票,分发给各个百户,每张票限运一百斤。
在无法开垦的地带,还有更多人在正在起新屋。江南地区实在太潮湿,一锄头下去,不到一米就能见水,所以北方那种地窝子不能建。因此,在一万多流民俘虏加入宁乡军之后,孙元就将他们打散分配给各个百户,让他们安排流民暂时借住在其他军户家里。这事,暂且让手下的军官们去头疼吧。
与此同时,十几口砖窑同时启动,开始烧制黏土砖。还好现在已经开春,天气会越来越热,流民还不至于冻死。希望在冬季到来能够将这一万人,三四千户人家的房屋建好。
当然,这些投入都是孙元自己掏腰包的。
投入也不是没有回报,按照明朝军户制度,这些人口都是孙元的私产,将来耕种后的收成有一半要被他给送入囊中,另外一半在交纳了朝廷赋税之后,才能最后落到军户的手头。
人口既是负担,也是固定资产,就看你如何经营了。
当然,在田边地头和丘陵山区开垦,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补充,根本就无法解决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
还需另想出路。
人活着就要吃饭,要想吃饭,就得种田。江南一地,在红薯和玉米没有传入之前,还得依靠上好的水田。
等到将俘虏流民分别安置好之后,孙元在苦恼了十余日之后突然有了灵感。如果这事做成,这一万人的吃饭问题不但能够彻底解决,还能替他每年赚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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