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阴霾的天色,韶伟已经不止一次在心中这样发誓。
他紧紧地捏着手头这根奇形怪状的木棍,只感觉手心已是汗淋淋一片。目光落到陆中秋的头上,心中琢磨,如果这一棍下去,以自己的往日的力气,应该不难一棍将这厮打倒在地。
这是一根怎么样的木棍,重七斤,长约三尺三,前轻后重,尾部有一个沉重的托。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一把火枪的木托,但却没有枪管。以前韶伟就住在千户所官署里,自然知道这不过是用来给新兵训练的道具。火枪估计还有一阵子才能发到大家手头。
“一定要宰了陆中秋!”这句话已经成了韶伟心中的执念,这股无边的杀意不知道在心中响起了多少次了。
作为一个桀骜不逊,又正处于叛逆期的少年,韶伟自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而且做事下手也是极狠。否则,当初灭雷泰满门的时候也不会动第一刀。
据军中上过战场的总旗们说,他们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见到死人,一个个都吐得厉害。很多次,都在梦中被惊醒过来。这情形要持续半个月,才能得到缓解。等到后来,死人和鲜血见得多了才会彻底变得麻木。
韶伟当初却没有这样的感觉,感觉自己当初动刀子的时候,就如同宰一只鸡,毫无感觉:或许,当年费洪他们不过是一群胆小鬼吧!见了死人都怕,不是汉子。就这样的人,凭什么做我韶伟的长官,又凭什么对我韶伟颐指气使?
呸,你们不配!
陆中秋,你这一个月来如此折腾爷爷,还不是想报以前在凤阳的一箭之仇?你以为小爷就会对你认输服软?
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想到这里,韶伟胸口的怒火开始腾腾燃烧起来,手中的木棍捏得更紧。
天色越发地阴霾起来,黑得如同一口大锅扣在头顶。隐隐有电光闪过,却密云不雨。热热的空气中仿佛被水沁透,热得让人懊恼,汗水如泉水一样涌出来,就没有一个停的时候,将身上的军服彻底泡得透了。
这雨怎么还不下,若是下了,也好凉快一些。
陆中秋:“枪上肩!”
“枪上肩!”一百多个士兵跟着大喊一声,然后刷拉一声,以手托着枪托,将木棍靠在肩上。
不知道怎么的,听到这一声命令,韶伟下意识地也跟着做了这个动作。等回过神来,心中却是一阵怒火: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要将这鸟人打死在地吗?
“齐步走!”陆中秋又大吼一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队伍开始整齐地朝前走,韶伟虽然不想执行这个命令,可被身后的士兵一涌,也身不由己地朝前正步走去,但嘴唇却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陆中秋停了一下,然后跑到韶伟身边,对着他耳朵大吼:“你哑巴了,士兵韶伟,你怎么不喊口号?”
韶伟猛地转头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怒火。
“士兵韶伟,你聋了,喊起来。”陆中秋:“我问你,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回答问题前先喊长官。”陆中秋一边在韶伟身边大步走着,一边朝他喷着口水。
因为靠得实在太近,韶伟甚至能嗅到他嘴巴里的口臭,就厌恶地将头转过去:“长官,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声音太小,我没听到。”陆中秋大声咆哮:“你也算是个男人吗,就这么点力气?摸摸你的裤裆,看看卵子还在不在。你当初在凤阳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怎么今天蔫了,是不是也要学杨泽那死太监。哈,我倒是忘记了,你以前是受他关照的。”
“陆中秋,你说什么,你他妈再说一遍!”韶伟终于爆发了,猛地停了下来,怨毒地盯着陆中秋。
“立正!”一声令下,队伍停了下来,所有士兵都一脸麻木的看着韶伟和陆中秋。
这一个月以来,大家每天一大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围着校场跑上二十圈。跑完之后,就是吃饭。饭后休息一壶茶时间,就开始队列训练。踢正步、横队、纵队、并列纵队,如此要折腾到午饭时才算完。
吃过午饭,休息片刻,又开始跑步,围校场二十圈之后,继续队列训练。
到了晚间,还不算完,吃过饭,就是开会,学习条例。一般是旗总在上面念,士兵在下面听。然后,官长体问,士兵回答。
到天黑之后,才能上床睡觉。
可这还不算晚,常常是到了半夜,大家睡得正香,就有一阵响亮的鼓声传来,开始紧急集合。
于是,大家得在一通鼓的时间中穿好军装,拿起武器----就是这根木棍---跑步到较场排成整齐的队型。
无论是紧急集合还是队列训练,若你有个差迟,等待自己的除了军官们的口水,就是严厉的体罚---绕操场跑二十圈。
可以说,这一个月以来每天天一亮,从眼睛挣开,到闭目睡觉,大家就没有个空闲时间。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怨声载道,可成天这么打熬气力,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都被彻底练得麻木了。
现在,韶伟和陆旗总又发生了冲突。若是在以前刚进军营的时候,大家或许还有些看热闹的心思,可如今大家却完全没有了兴趣。
“士兵韶伟,好,你现在总算大起声音来了,如此,还像是个男人!”陆中秋大吼:“我问你,军队之中,不听号令,当如何处置?”
“什么军队之中,老子不干了!”韶伟狠狠地将手中的木棍扔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叫着:“陆中秋,咱们找个地方练练,如果你真的带种?”
“你要同我约斗,好!”陆中秋大笑起来:“不过,你得等等,等今天的训练任务完成之后再说。虽然说我军禁止私斗,不过,你现在都脱军装了。那么,我倒是可以教训你一顿。你连训练的苦都吃不了,还想和我打架?”
见妻总和韶伟约斗,众人都是心中一惊,小小地骚动起来。
“少他妈说这些废话,选个日子,选个地点。”
“明日午时,校场,韶伟,若你够胆就过来。”陆中秋冷笑一声,然后对众人说:“大家已经训练满一个月了,按照军中的规矩,每个月有三天休假。”
众人一听,满目的表情突然活泛起来,同时心中一震: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以前千户所集训,不是只两天吗,这次怎么这么长?
“好,看谁没有胆子!”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现在,训练还没有结束。”陆中秋回头指着韶伟,对手下大声吼道:“要休假也是明天的事,现在,听我口令,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队伍又开始走起来,同月初时乱七八糟的情形不同,如今的第六队已经有了形状,走起队列来整齐划一,还真像是早晨刚叠好的被子,像一个豆腐块。
韶伟狠狠地将手中的木棍扔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走到校场边上那颗香樟树下,恹恹地看着较场中训练的那一千多个士兵。
有人在跑步:“一二三四!”汗水将头发全都泡湿了,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杀杀杀杀!”有小队在练习刺杀,一个个都仿佛要将身上所有力气用尽一般,一张张脸涨得通红,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脖子上的青筋。
有小队则盘膝做在地上,有军官站在队伍面前大声吼着什么,下面的士兵则一个个抬起头,大声吼:“是,长官!”
“听清楚了,长官!”
……
“一群傻鸟!”韶伟讽刺地冷笑一声。军营大门已经关闭了一个月,他也没办法离开。正能坐在这里等,等到晚上,休假的时候,才能出营。
正在这个时候,“轰隆!”雷声响起。
整个校场上,一千多颗脑袋同时抬了起来,朝天上看去。
韶伟吃了一惊,要打雷了,这树下可不能呆,否则搞不好要被雷劈。
他忙站起来,正要跑回军营。
但终究竟是迟了一步,一滴黄豆大的雨水落到他脸上。还没等他伸手去擦,第二颗,第三颗,第一百颗雨水落下。
“哗啦!”白花花的雨水落到头上,顷刻之间,韶伟就被彻底地淋透了。
“爽快!”时间已经到了崇祯八年七月下旬,正是秋收季节,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成天在操场上摸爬滚打,身上热得都快熟了。被这雨一淋,顿时透心的凉,爽得让人直想呻吟出声。
这个时候,正在校场上训练的士兵们同时骚动起来,有人伸手去抹面上的雨水,有人伸手遮头,有的人甚至想朝边上跑去。
军官们大声吼叫:“站住,站住,都不许动!”
“立正,立正!”
韶伟如今是恨头了这支军队,自从进了军营之后,军官们无日不想折磨自己,以报当初在凤阳时的一箭之仇。老子可不是面团,任你们搓圆捏扁。
还有半个时辰军营就要开门休假,老子等下就脱了军装回姐姐那里去,再不回来了。
看到士兵们有些骚动,韶伟冷笑一声,一个报复的念头从心中升起,立即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下雨了,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