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以前如何不堪,单就这一点看来,就是个有担待的男子汉,值得人尊敬。
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够成为那群军汉首领的缘故。
男子汉大丈夫,有恩必报。既然那费洪能够做到这一点,我孙元又如何能落于人后。
确实,现在去救费洪需要干冒奇险。可如果我孙元连与人生死于共都做不到,还如何能够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笼络人心,还如何立足?
乱世之中,要想得到别人的追随。要么,你得有一定的势力;要么有极强的人格魅力。
孙元不过是一芥平民,只能在后者上花工夫。
况且,这一群低级军官是自己未来起家的根本,万万不能放弃。这次若是能救他们脱困,费洪以后也会死心塌地跟自己走了。
想到这里,孙元一咬牙:“二丫你放心好了,孙元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救得你爹爹。”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别哭了,前面带路。”猛地拉开了房门。
外面的众人一见孙元,问:“师爷你完事了?”
孙元无心同他们调笑:“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说罢,就拉着二丫朝外走。
其他几个士兵吃了一惊,同时叫道:“师爷,这城中乱成这样,你还出去做什么?弟兄们在外面都杀红了眼,仔细伤了你。”
小丁也靠过来:“孙师爷,刘大哥说了,叫我们将你看好,你现在出去,若是叫他知道,却是不妥当。”
孙元心急火燎,如何肯让他们拦住去路,刚才那高杰当着自己的面杀了那女子,见到了血,胸中那一股暴戾之气再也涌不住,空着的那只手放在刀柄上,斜着眼睛:“怕又何来,我手中也是有刀的,若有人废话,休怪我手下无情,你们也不例外。”
众人这才想起昨天夜里,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文质彬彬,言谈诙谐的师爷也是一个操得了刀的,身手也不坏,甚至能让刘总敏吃点小亏。
顿时没有人敢拦。
丁胜却跟了上来,孙元冷笑:“小丁你也要阻我?”
小丁摇头:“不敢,刘将军说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亲兵,你去哪里,小丁自然要跟着。”
孙元知道丁胜是刘宗敏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毕竟自己才入伙一天,还不能获得贼军的完全信任,就道:“若要随着,也由着你。”
出了户部官署,满大街都是扛着包,拖着妇人的士兵。经过一天的屠城,在火光的照耀下,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通红的,犹如伏在暗处的野兽。
见孙元身边拖着二丫,更有士兵大叫着扑上来欲分一杯羹。还好有小丁在,一阵呵斥,报明孙元的身份,那些已经完全兽化的士兵这才悻悻做罢。
又的人还不满地叫骂:“咱们闯军这次打凤阳出力最大,可得划的地盘最小,明日一大早就要出城去,咱们是小妈养大的吗?小丁,刘大哥也是糊涂,弄个师爷做什么,这么小气,分他一个女人又如何?”
不用问,这一片正是农民军划给刘宗敏部洗劫的区域。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砰砰”的响声,声音虽然不大,带在满城的哭喊声中却显得突兀。
“那边,那边,爹爹就在那边。”二丫哭着大声叫:“这事爹爹他们鸟枪的声音。”
明朝虽然正处于冷热兵器的交替时期,可因为朝廷工部制造的鸟铳质量实在太差,炸膛事故频繁发生,不少士兵都因此被弄瞎了眼睛。而且,这玩意儿射完之后,装填子药实在麻烦,一枪之后,还没等你装填完毕,敌人已经凑到你面前了。到那个时候,你手中的鸟枪比烧火棍还不如。所以,官军的火器营大多是个摆设,也没人肯使那种没射中敌人先将自己弄残的家什。
至于农民军,更是将火枪当成垃圾。
听到这一阵排枪声,不用问,那边必定有官军。
杀人杀发了性的农民军同时寻着方向,提着兵器涌去。
孙元身上冒汗,跟着二丫朝前面一阵猛跑。那阵枪声听起来并不远,但巷子七扭八拐,有二丫在前面带路,他和小丁总算赶在前头。
冲过一条长长的巷道,眼前是一座小院子,院外立着许多跃跃欲试的农民军士兵。土坯墙已经被推倒了,里面已经是硝烟弥漫。
又是一阵排枪,就看到一个农民军士兵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身上全是血,显然是中了枪。
小丁拉住他,问:“张老七,里面怎么了?”
张老七认识丁胜,呸一声吐出几枚牙齿,口中有鲜血不断涌出来,一颗枪子将他的腮帮子打了个对穿,说话的声音也含糊不清:“小丁,里面有二十多人,看模样好象是官府的军汉,都提着火枪。他娘的,好惨……有六七个弟兄中枪,被他们捉住了。”
这个时候,费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依旧是无比的苦楚:“外面的兄弟,有话好好说,我们不是要同你们作对,也不会杀落到我们手头的弟兄。只需你们让出一条路来,我这就放他们出去。”
孙元心中苦笑:都打成这样了,这个费洪还想着息事宁人。
果然,犟驴子就怒啸一声:“费大哥,咱们已经杀了贼军好几个人了。血海深仇,你怎么还想着要和他们讲和?换你,可能吗?反正生死不过一刀,咱们今日就算是死也得死得像个男子汉。”
听到父亲的声音,二丫又要哭,孙元死死地捂着她的嘴巴,低喝:“别出声,既然我来了,就能救你爹爹,凡事有我。”
二丫这才点了点头,不说话。
硝烟散了些,从人缝里看过去,那头,费洪和二十多个手下排成一个三层的小方阵,手中都端着一米多长的火枪,枪机上吊着一根点着了个火绳。
在枪阵之前的地上横七竖八地捆了好几个俘虏,这些俘虏身上有血不断沁出。因为伤得厉害,有人不住地呻吟,有人大声惊喊:“救命,救命啊!”喊得满面鼻涕眼泪。看他们身上还挂着人头,应该是先前屠城时斩杀的百姓。这群人杀老弱妇幼的时候一个个奋勇争先,等落到敌人手头,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却是如此不堪。
“不许叫,不许叫!”温老三不住地用脚踹着他们。
“火绳枪,三段射,这个费洪倒也知道在战场上该如何使用火枪手。”孙元忍不住点了点头。
“杀进去救人,休要伤我兄弟!”虽然敌人火枪威力不小,自己付出的代价也大,但杀红了眼的农民军还是叫嚷着要朝里面涌去。
因为人实在太多,竟堵在了门口。
突然间,又有一阵排枪射来,弹丸“咻咻”的破空声叫人寒毛都竖起来了。
“哄”一声,刚才还奋勇争先的农民军,同时扭头跑来,差点将孙元撞倒在地上。
正在这个时候,后面有人喊:“刘大哥来了,都散开!”
孙元拉着二丫和小丁一道闪到旁边,只见刘宗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还带着一百多装备精良的卫兵。同刚才这群普通农民军士兵衣着简陋,很多人手上只有一把腰刀不同,一百多人乃是刘宗敏的家丁,身上都是簇新的皮甲,手执长矛,腰跨雁翎刀,背上还带着弓箭。
刘宗敏看了看眼前的情形,沉下脸来:“混帐东西,都是打老了仗的人,人家都是火器,你们还紧赶着凑上去让人家射。放火不成吗?”
一个农民军哭着走上去:“刘大哥,我哥落到他们手头了,一放火,不把我哥给烧了,那可是我的亲哥啊!”
刘宗敏的怪眼看了看他,一挥手,背后的那一百多家丁同时抽出大弓,“喝”一声拉圆了,指着院子:“咱们自从造反那天起,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弓手准备!”
竟是连自己人也要一同射杀。
“刘大哥,不可,不可啊!”那士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哭又喊。
与此同时,又有二三十士兵跪在地上,大声哀求。
闯军的构成大约有三个来源,一是陕西农民;二是山西边军;三是在河南裹胁的人口。无论闯军士兵以前是什么来历,加入农民军之后,都以家庭为单位编在一起,以方便指挥。毕竟,古代中国的方言实在太多,陕西人的口音,山西人未必能够听懂。河南人说起话来,对安徽人而言简直就是外语。
难不成打仗的时候,军队还要给他们配翻译?
所以,一般来说,明朝军队的的编制大多是一地一方编在一起,而没有混编。
如此以来,一个部队,士兵和士兵之间一扯起来,不少人都有千丝万屡的瓜葛。至于山西投降闯军的边军,谁不是几代人在卫所当兵,很多人甚至还有血缘关系。
一时间,刘宗敏面前跪成一片。
“那么要造反吗,好,好得很,快快闪开,否则连你们也一道射杀了。”刘宗敏狞笑一声,下令:“弓箭手,方位下移一尺,先将眼前这群碍事的东西给射了。”
“是!”一百多弓手同时放平手中的弓,闪亮的箭头指着前方。
看着他眼睛里的红光,孙元知道刘宗敏会毫不犹豫下令放箭。
他们狗咬狗,孙元自然也不在乎。可费洪等人现在挤在前方的院子里,地方狭小,根本就没有腾挪躲闪的余地。万箭之下,一个人也活不成。
他猛一提气,大喝一声:“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