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两人身着一件黑色袄子,头上带着四方平定巾,手中各自提着一棍水火棍,腰上还各自挂了一口腰刀,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这次见了孙元,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两人也不过来见礼,就一屁股坐在船舷上,一只手时不时摸在刀柄上,死死地盯着孙元,眼神中满是凶光。
孙元自然不惧,对于这种小人,他是丝毫不会放在心上的。无论是武艺还是智谋,这两条小杂鱼都还不足以成为自己的对手。
只是这次船上突然多了冒成、周、江三人,还真是热闹啊!
不用想,这三人定然那雷泰派来监视我孙元的。
……
此刻,在码头边的一间小茶坊的雅间之中,雷泰冷冷地看着乱成一团的粮队,面上不带一丝感情。
而冒成则恭敬地站在一边,听他训话。
其实雷泰心中却是在冷笑:这个孙元,也枉我雷泰高看了你,以区区一个泼皮光凭着能写得一手好字,竟然入了县尊的法眼,高抬贵手让人过了县试这一关。本以为你也是个人才,某这才设了这么一个局出来。
却不想,你也就能写几个字而已。区区一百人的粮队,却驾御不住。我雷泰设下这局,未免也抬举你了。
“如何?”雷泰将目光从码头上收回来。
“主薄,都已经准备好了。”冒成忙上前一步回答道:“周、江两位兄弟是咱们自己人且不说了。另外两个保正,都是我冒家人,无论我冒成将来做什么,他们都会装看不见的。至于一百个民夫,我已经放出风去,说这次去凤阳孙粮长绝对不会亏待大家。一路上,尽管敞开了肚子吃就是了,每五日还得见一顿荤。嘿嘿,等到了凤阳,这一百来号大肚汉,光吃都能将孙粮长吃垮了。”
冒成嘎嘎地笑着,故意将“孙粮长”三字咬得极重要:“我已经将这个话放出去了,孙粮长想后悔都不成。民夫都是泉水凼的乡亲,可都是姓孙的老辈,他敢多说一句废话,自免不了一通臭骂。对于他这个粮长,年轻一辈的还好,在老人的心中可没有丝毫威信可言。”
“做得好。”雷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不过,荤腥就免了。”
“为何?”冒成忍不住问。
雷泰冷笑起来:“不见油荤民夫们的食粮才大。”
“主薄大人真是高明。”
“还有……”雷泰沉吟片刻:“这次去凤阳,姓孙的亏空必然是少不了的,你和周、江二人需要时刻将那孙元盯着,催促他尽快办了差回如皋,得防备他逃了。”
“主薄放心,冒成省得。”
“去吧,要开船了。”雷泰挥了挥手。
……
“孙粮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迟了。”冒成故意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跑上孙元的粮船上,不住地跺脚、搓手:“这贼老天,真是冷得紧,这人一进了热被窝就不肯出来,叫你久等了,可耽误了事?”
孙元对他虽然心中厌恶,却笑眯眯地道:“不迟不迟,此去凤阳路途遥远,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是啊,天实在有些冷,这次去押运秋粮,是我第一出办理官府的差事,又第一次出远门,倒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说到这里,他一脸诚挚地说:“保正,咱们本是一地人,你又是在场面上走惯了的老人,若着一路上有事,还请多多指教。”
见孙元一脸的恭敬,又是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冒成心中大为得意,不觉有些飘飘然:“那是,我冒成是谁呀,小县尊的妻弟,进入衙门就如同进出家门一样。往年替官府办差,这南京、扬州的不知道走过多少趟,你若有事不懂,尽管来问就是。”心中对孙元的警惕就降低了三分。
看到冒成得意洋洋的模样,孙元心道:这厮也就是个蠢货,一顶高帽子送过去就找不着北。这次去凤阳,我这一路上都要低调做人。等过了这一关,以后回到如皋,我再同这三个小人慢慢计较。
“孙元,该出发了,船早点走,咱们也好早一点进舱补个瞌睡,谁耐烦陪你一到在着水面上喝西北风啊?”矮个子衙役周武喝道,话音非常不客气。
高个子衙役也跟着骂道:“就是,孙元你他娘要把自己当火腿风干,等眼一闭腿一蹬,自己身上抹些盐挂粮上去就是,别冻坏了爷爷!”
你他娘才眼一闭腿一蹬呢,孙元忍不住咬了一下牙,心中有怒火腾起,回头狠狠瞪过去,淡淡道:“我还得等几个人,你们也别急。”
心中就在寻思,这三人实在太可恶。嘿嘿,等粮船到了凤阳,已经是大年。到那个时候,那地方可是战火遍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做了这三人。反正,到时报一个死于兵灾就是了。
心思一动,目光中就有凶光闪烁。
周、江二人可是吃过孙元苦头的,被他目光一逼,心中一觉一颤,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冒成没发现情形有什么不对,他刚才被孙元恭维了几句,心头正爽,反道:“周武、江十三,你们若是冷,可先进舱去暖和缓和身子,这里有我呢!”
孙元这才收起眼中锋芒,温和地笑道:“周、江二位兄弟,舱中已经生了一炉火,还温了酒,不如你们先下去吃几杯。等开了船,某再下来做陪。”
“谁要吃你的酒,吃你妈的屁,当爷爷是讨口要饭的?”周武深恨孙元,破口就骂了起来。
孙元再按捺不住,咯咯笑道:“我是粮长,我说什么时候发船,就什么时候发船,自洪武年起来,粮长一职都由地方缙绅担任。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发号施令了?”
“哟,还缙绅呢,别以为你识得两个字就想当读书相公。我呸,也就是个童生罢了!”周武继续大骂:“爷爷今日就是要发号施令,你又能怎么着?”
孙元眉毛一扬,正要说话,码头上突然出现了母亲的身影:“元儿,元儿。”
“娘,你总算来了,儿子今日要去凤阳光,昨日托人带信回家去,估摸着你要过来。”孙元慌忙跳下船去,一把抓住母亲粗糙的双手,偷偷将一锭金子塞了过去:“娘,儿子这次去凤阳,若是平安归来,自然是一好百好。若是有个……娘你可要保重好身体。”
这锭金子是他昨天在城中的钱铺中兑换的,重约十两。是孙元这段时间变卖官粮的收获,为了押运秋粮一事,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这次去凤阳乃是一场豪赌,若是赢了,至少也能混个中上阶级。可这场赌博异常凶险,一个不好,很有可能将自己给赔进去。有了这十两黄金,至少可以保证母亲下半辈子的生计。
孙李氏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种话来,吃惊地叫了一声:“元儿,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娘,你现在好好儿的粮长当着,又能出什么事?”
“没事的,娘你放心好了。”孙元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刚才是儿子心窍迷糊乱说话。儿子这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心中难免有些担忧,这才说了混帐话,害母亲你担心。”
“原来这样啊。”孙李氏本是一个普通农妇,没什么见识,被孙元这话一骗,就信了:“是啊,第一次出远门,路上有不太平,是叫人心中不安。咳!”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孙李氏忙安慰孙元:“其实也没什么,你看看这船上都是一个村子的老乡,一路上他们都会关照你的。还有,船上还有冒保正和官差,谁敢来惹?”
孙元:“母亲你说得是。”
孙李氏这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金子,吓了一跳,低声道:“这是金子。”
孙元故意笑道:“是,是真的金子,母亲快带回家藏好,仔细叫人看到了。”
“是是是,财不露白,娘是得好好替你将财物收好。等你办完公差回来,娘就叫人给你说门亲事,咱们孙家这回是看到希望了。”孙李氏这才慌忙将金子藏进怀中,也顾不得跟儿子多说话,急忙离开了码头。
“亲事……以后再说吧,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我苏木都不断在为难险阻中蹒跚而行,每一步都必须十分地小心。可说是行差一着,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又哪里有那生儿育女的心思?”送走母亲,孙元这才上了船,客气地对船老大说:“开船吧!”
一声接一声的吆喝,一面面破烂的风帆升起,重重吃水的粮船呻吟一声,慢慢离岸。
风依旧极大,搅动河面上团团冷雾,冰冷刺骨。可这么大的风,船却行得极快。不片刻,如皋就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只依稀有一点白塔在远方若隐若现。
孙元微笑着趴在船边上看着逐渐移开的风景,手指却紧紧地扣在船舷上面。
下赌开始了,如皋,如果我孙元命大福大度过这一劫。再见到你的时候,却是另外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