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升起,在阳光的照射下,河流、水田都腾起了氤氲水气。在淡薄而迷朦之中,整个村子看起来就如同一幅水墨丹青画。
在家里养了半个月,又在母亲的细心照料下,孙元总算可以下地走动。实际上,以他在前世好动的性子,也在床上躺不住。
对于自己身上的伤势,他已经清楚。最重的伤来自大脑,到现在,他后脑勺上还留了一个大疤,这个伤口也是原先那个孙元致死的原因。但随着现代孙元灵魂的进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受损的大脑慢慢痊愈了。只不过,当初流血过多,身体有些虚弱而已。
如今这具身体才十八岁,恢复起来也快。
所谓药补不如食补
食补不如动补,适当的运动还是需要的。
孙元因为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走起路来,脚下就好象踩了棉花,有些找不着平衡。
蹲在田坎边上,对着稻田里的水照了照自己的模样,他忍不住苦笑出声。
在前世,他虽然生得普通。可在京城做白领的时候,和军史发烧友经常参加户外运动,什么骑马、射箭、登山,几年下来,倒是长成了一个精悍的小伙。
可水中的这个自己,五官虽然端正,却面黄肌瘦,胳膊又细又长,和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农家子弟没有任何区别。
“好歹前世也是一个健将级的型男,孙元啊孙元,你怎么成一个病夫了?”
地里的稻谷已经长得饱满,有的稻叶已经返黄,再过得一阵子就该收割。秋收关系到农家未来一年的生计,尤其是在谷子即将成熟的时刻,村里的农民都三三两两地扛着锄头从家里出来,为即将到来的秋收做准备。
看到孙元蹲在田梗上,众人都高兴地露出了微笑。
“孙李氏家的老二竟然出门走动,看样子他身上的伤好囫囵了。”
“恩,能够走动就说明没有大碍。孙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若孙元有个三长两短,叫孙李氏怎么活啊?”
“孙元这小子以前也太胡闹了,成天在外面游手好闲,跟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这次受了这个教训,应该会好些吧?”
听到这句话,孙元一愣:我什么时候游手好闲了?
“是啊,依我说,孙李氏也太娇惯孙元了。地里的活都不让他做,现在可好,慈母多败儿,如今被人伤成这样。依我看,大约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才被人打了吧。孙元力气小,胆子小,性子又弱,还是老实在家里种田好了。这世界上是有轻松钱,可你也得有本事去赚不是?”
“就是,就是。”
农村人说话都是大嗓门,这些话孙元自然是听到耳朵里的。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看样子,自己在村中的名声并不太好,总结起来,大概就是:懦弱、懒惰、不正经。
孙元苦笑着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有这么差吗?
又走了几百米的田埂,就看到在黄色的稻田中有一大片醒目的绿色,这就是孙元家的那三亩水田。同别家人都种水稻不同,孙元家的地种的都是席草。
之所以要种席草,那是因为孙元母亲有一手打草席的好手艺。一年下来,卖草席所的收获,比起单纯种水稻却要高出几成。无论任何时代,经济作物总是要比主粮值钱的。
此刻正值席草收获季节,母亲正挥舞着镰刀忙碌着。
一捆捆绿色的席草就放在烂田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下地了,到如今,汗水已经将她全身都泡透了,并一滴滴地落到地里,溅起片片小小的涟漪。
看着她佝偻的身影,孙元忙脱了鞋,拿起一把镰刀下到地里去。
“啊,元儿,你怎么来了。你身子还没有好完全,快上去,快上去!”母亲的声音中充满了忧虑:“若再累出个好歹来,可如何得了?”
孙元趁现在手还没有脏,伸出去擦了擦母亲额头上的汗水,提起精神笑道:“娘,我已经好完全了,在床上躺得也闷,还不如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放心吧,我没事的。等下若是支撑不住,就上田埂去。我是孙家唯一的男丁,自然要撑起这个家。是孩儿不孝,娘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田里劳累,也没享过一天福。”
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在内心中,孙元已经彻底地接受了这个母亲。
听到儿子这句话,孙元母亲一呆,眼圈就红了。
孙李氏也没想到往日任性胡闹,又荒唐懒惰的儿子竟然说出这种贴心话来。
她是个普通农家妇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元儿你既然要下地,也可以,不过,等下若是身子感到不好,一定要上去。”
“娘,我省得的。”孙元再不说话,只不住地挥舞着镰刀。
席草很软,很细,镰刀磨得飞快,一刀下去就能割到一大片,可干的时间长了,那滋味却不好受。
手在水田里泡上半个时辰,皮肤就会发白发软,逐渐便得敏感起来。在千万次被席草摩擦之后,很快就变红了,火辣辣地疼。
这个时候,孙元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并没有像母亲一样生满了厚实的茧子,难怪会疼成这样。
手还是小事,关键是腰。
所谓席草就是用来编草席的,一般来说这个时代的床都宽,席子不能编得太窄,否则就卖不出去。所以,割草的时候,得弯下腰贴着地。
以前那个孙元也没干过农活,保持这个姿势不小半个时辰,腰就酸得没有知觉。不但如此,肩胛和背心的肌肉也被牵扯着,生生地疼。
当然,最难受的是腿。因为下蹲的肢势所至,全身的力量都要压在腿上。而且,水田里都是烂泥,很不容易掌握平衡,好几次孙元都差点摔在田里。
不过,说来也怪,先前脚下如踩棉花一样的虚弱感,在经过这不间歇的劳动之后,竟然消失不见,脚踏实地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
“呼”上了田埂,顾不得洗脚,孙元也顾不得地上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径直躺在地上。
好在母亲的草席产量有限,只割了半亩草,就结束了。
“元儿,你没事吧。”母亲眼睛里全是关切。
孙元不会对她说自己累得半死,强提起力气一骨碌爬起来:“没事,没事,还别说真是古怪,这割了半亩草,人反而精神了,我还嫌割得少了呢!
收完席草,接下来就是将草捆在一起,挑回家去平摊在晒场上晾干。
孙元体弱,也挑不了多少,走不了几步路,就喘得不行。不过,他还是没有叫上一声,就那么坚持这和母亲一起,慢慢地将草搬回了家。
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农时不等人,有的活必须立即干完,否则就是不能承受的损失。比如席草,若是不尽快挑回家晒干。一旦割下来,碰到阴雨天,立即就沤烂了。
晒完草,孙元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
不过,今天的活儿还不算完,还得打草席。
说起打草席,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像织布一样,将席草整齐地织成一快。而那个用来打席子的机器,姑且叫着机器吧,同织机也相差仿佛,只不过结构要简单些。就四根用大木头做成的框架,从顶上引下十几根细麻线。
使用的时候,得用一根竹片做梭子,将席草送过去,穿过交错的细麻线,然后用一根大木杠子重重压实。这也是孙元刚穿越到明朝时所听到的那一阵阵闷响。
作为一个熟手,母亲每天能织一张席子,送去县城里,能够卖二十文钱。扣除成本,能赚五文。
也就是说,如果情况好,一个月能赚一百五十文,相当于后世两百块钱人民币的样子。
而且,家里只有三亩水田,地里的席草产量也只够用上半年。
作为一个曾经的商人,孙元一算,立即有些丧气。
母亲打席子的收入比起种地来说算是好的,可见这明朝的农民穷成什么样子。
因为不懂得怎么织席,孙元也插不上手,就生火做饭。
饭很简单,同江南地区的普通百姓一样,吃的是糙米,外加一碟霉干菜。
前一世的孙元好歹也是一个小白领小老板,这样的饭菜如何吃得下去。强自吃了一口,竟被噎住了,没办法,只得给饭碗里加了点水,胡乱吞进肚子里了事。
古人没有任何夜生活,天一黑就要上床。
蜷缩在满是破絮的小床上,那无处不在的酸痛感和疲倦感袭来,让他头一沾枕头就瞬间睡死过去。
第二日,孙元一起床的时候,就疼得叫了一声,感觉手臂和双腿就好象要断掉一样。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母亲正在晒场上不断地翻在席草。
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孙元猛地从床上站起来,穿好鞋跑出去帮忙。
这一日的活比起昨天要轻松许多,不外是将席草不停翻晒。
不过,孙元只要一动,肌肉就疼得好象针扎一样。
他也知道,这种情形也没什么了不起,过得两日就会好完全。一旦肌肉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劳动,以后也不会痛了。
“可是,我穿越一场,难道就是为了到明朝做一个农民?”孙元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当然,并不是我瞧不起农民。实际上,在前世,我的爷爷也是一个农民。只不过,孙元你好歹也是211名牌大学毕业生,事业也小有成就。又读了这么多历史书,难不成就为了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碌碌一声。不,这种生活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