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公子似望得出神,一直呆立不动。沈念卿挪揄不住,既不知他想的甚么,又不知他是否暗生闷气,念头悄自转过:“沈念卿啊沈念卿,白长老与施长老尚在他手中,未救出来二人之前,你万不能大意用事。”低首见那茶水金泽,右手一抓仰头喝掉,这才问道:“赢公子,在下有事请教。”仍是暗地里运功查探一回,发觉并无中毒之相,这才稍微心安。
赢公子转过头来,往四位奴仆微一颔首,四人会意,登时齐齐转身出了大门。沈念卿眉间一蹙,心道:“他故意支开了四人,就不怕我出手擒住他么?还是他有万分自信。”赢公子道:“你说罢。”沈念卿收起念头,道:“是你指使下属冒充明教之人,偷袭了丐帮分坛?”赢公子道:“不错。”
沈念卿微是一愕,没料到他回答的这般爽快,又道:“那丐帮钱长老因而身亡,你知道么?丐帮数十弟子因而丧命,也是你指使的?”赢公子道:“是啊,都是我指使的。”沈念卿听他说完,想起因而惨死的钱长老,心底直如冰窖,突然站起身来,恨然道:“赢公子,丐帮素来名声极好,你为甚么要布下如此恶计?”赢公子冷冰冰道:“钱长老自愿拼死抵抗,那是他罪有应得。”
沈念卿喝道:“你……”右掌一扬,便要往他头顶挥落,心头突然念起白昆二人,终于抑制住怒气,问道:“那我问你,白长老与施长老如今何在?又是否安然无恙?”赢公子站起身来,冷笑道:“沈念卿,我原是想请你喝杯茶,说句话,想不到你一来便质问我,我又怎会告诉你?你想扬善除恶,做一位江湖里人人尊称的大侠么?那也由不得你。”
沈念卿闻言一愣,心想你亲口承认了,难道我还错怪了你?至于大侠云云,更不知从何说起。赢公子说完这话,转身往大门外走去。沈念卿回过神来,见他已跨出了大门,大声道:“赢公子,在下心中实在困惑不解,尚请留步。”身形一展,追了上去。方跨步到大门口,立时从门侧伸进来两只手掌。沈念卿骇了一跳,想到定是他的奴仆,不敢分毫大意,双掌迭出各接了一掌。凭他功力,若只单对一人,当不至落了下风,但二人合击之下,登时被震退了一步。虽不及受伤,心底也突突猛跳:“大是糟糕,他四人倘若联手,我又怎敌得过?”
过得半会,那两位奴仆并没有现身,料想二人阻拦一招,已然远去,但他仍不敢放松警惕,提足往前一跃,使一招合而分之,分别护住两侧。待出得大门,才发觉两周空无一人。沈念卿这时再也顾不得甚么,大声道:“赢公子。”他忧心白长老二人,生怕赢公子一时气愤,伤了他二人。一面奔出了内院,瞧见东首一株大树下立着一道身影,正是赢公子。
他背身而对,这时闻声转过来,也不讲话。沈念卿四下一望,不见得那四个奴仆,心底一紧,大声道:“赢公子,你万万不能伤害白长老与施长老,否则我……”赢公子突然笑道:“我若伤害了,那你要怎样?”
沈念卿只当他要严词相说,没料到他突然转变,竟是说笑便笑,一时语塞,讲不出话来。赢公子走前一步,说道:“方才我可气恼得紧,但出来吹了一阵风,也就不气了。沈念卿,我是大人不计小人过,这回便饶了你。”沈念卿不禁愕然,心想:“甚么饶过了我?难道我真会怕你不成?”但顾及白昆二人,这话终是不敢直说出来。
赢公子续道:“你这回坏了我的大事,只怪我小瞧了你。”沈念卿道:“果真是你叫两个泼皮乔装丐帮弟子来骗我的?”赢公子道:“不错。可惜那两个泼皮不肯好好办事,实在死有余辜。”沈念卿听到一个‘死’字,心中一跳,想这事怪不得他二人,问道:“你将他二人怎样了?”赢公子道:“两个小人物,我还不放在心上。”
沈念卿缓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本可以立马施展武功,先擒住他,再以此要挟救出二位长老。但又想到如此作为实非大丈夫所为,何况他心底隐隐不愿与这位赢公子为敌。默然片时,终于缓缓叹气,说道:“赢公子,你可知这一番乔装明教弟子,日后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端来。那明教与丐帮均是大派,可不会轻易中计,到时若查出幕后主使,你岂不是反令自己树立仇敌?”
赢公子听他言中之意,似有意劝说,不禁笑道:“多谢沈公子好心提醒,我暂且不惧。”沈念卿眼见劝说无效,又是悄然一叹,恳求道:“赢公子,这是你的事,我原也管不着。不如你将白长老与施长老二人放了罢,在下感激不尽。”赢公子道:“喏,沈少侠,方才你不是怨我害死了钱长老,对我分外恼怒么?怎么突然一会,又要来求我放了另外两位长老?”他将‘沈少侠’三个字说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不知是嘲弄还是讥笑。
沈念卿蓦然耳根发热,心想:“他总是记得住。其实我只想平凡一辈子,并不想做甚么大侠,但先父侠义之道须不能轻忘。”又想:“值此情形,我总不能强横,先救出两位长老,一切再论不迟。”赢公子见他一时不答,又走近一步,说道:“那么沈少侠,我今日若不能放过,你是不是就要捉了我,要挟我的下属放了二人?”沈念卿给他说中心事,神色稍显不安,又见他双目紧逼,分明是极为关切此事,忙说道:“这本是下下之策,不到迫不得已,我是不会使出的。”
赢公子嗯了一声,眼向天上月色,沉吟道:“沈念卿,我听下属说,你与明教有极深的交情,不知是真是假?”沈念卿道:“确是不假。”赢公子道:“那你又是甚么身份来历?你爹妈是谁?”沈念卿摇头道:“我爹妈身份,我不能告诉你。”
赢公子笑道:“为甚么不肯告诉我,难道你还有甚么秘密不成?”沈念卿心念一动,想起这位赢公子身份来历更为神秘,摇头道:“那你先说了自己的来历,我才肯告诉你。”赢公子挥手道:“那倒不必了,你若不肯相告,我自有办法查出。”说着话语一转,又道:“不过你爹妈生出你这样的孩子,想必当初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沈念卿心底咯噔一跳,他话中说得自信不疑,凭这位赢公子的手段,只怕不出数日必能获知。但此情况下,自己身份是否暴露,已非重事。不等他张口说话,赢公子又道:“沈念卿,你当真非救白长老二人不可?”沈念卿微微点头。赢公子叹道:“你何苦要与我作对,我答应你,不伤他二人性命就是。”沈念卿大声道:“赢公子,丐帮钱长老惨死你下属手下,这已是一笔难以化解的恩怨,如今你还不迷途知返,放了这二位长老,岂不是令丐帮对你更加恨之入骨?”
赢公子两眼直直瞧着他,说道:“丐帮又不知我身份底细,我岂会害怕?”沈念卿一时语塞,又听他问道:“沈公子,你会不会告诉丐帮帮主,说我挑拨明教与丐帮关系,害了丐帮三位长老?”沈念卿更加不知所措,呆了半会,心中似有万般挣扎:“他说这话是来试探我么?假使我说个‘会’字,他会不会立刻下令害了二位长老?如若我说个‘不’字,从此将此事隐在心中。那晚丐帮弟子都认定是明教所为,日后两大帮派岂不是从此争执不断,惹起一场大风波。”他这时也才明白,自己固然得知真相,但此等抉择之下,仍是无比的困难,不知如何是好。
赢公子见他不肯答话,已然猜到他的心思,脸色不由得一变,冷冷道:“沈念卿,实话告诉你罢,就算明教与丐帮获知真相,我也不会惧怕任何一派,但如今若早早泄露,终归也是一件麻烦事。你要说便说,我总是不会放人的。”沈念卿倏然逼近一步,摇头道:“赢公子,那回你抓走了施长老,总是令我心中难安。今夜既然撞见你,我总再不能不理会,否则我沈念卿还有甚么脸面见得施长老?更何况白长老于先父有恩,我更加不能袖手旁观。你若不能放了他二人,那我也只能得罪了。”他心知话语说到这份上,两人决裂已是必然之事,可是心中仍存留半分希望,盼他肯放过二人,是以语声透露出无比的坚定,但还未及动手擒住他。
赢公子听他说完,竟丝毫不觉恼怒,默不作声的瞧了他一阵。沈念卿大是起疑,拿不准他心底作何想法。便在此时,突然听得赢公子倏然轻笑,已转过身子往院门处去。沈念卿心底焦急,忙跨步上前,叫道:“赢公子,且留步。”右掌一扬往他肩头抓去,另一手悄作预防怕他暗算。赢公子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打来,砰然一声,借着这股力道身形已掠出门外。沈念卿纵身追出大门,立时自左右两边袭来两道劲风。
这时正值阴云覆住明月,只隐隐瞥见两道模糊影子逼近,但料想必是先前四人中的二人。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忙将双掌一摊,受了二人各一掌,登时只觉两股劲道冲往臂上,往体内逼近。他虽惊不乱,借着瞬息空当调理内息,心想:“今夜必有一番大战,倘若他四人联合,我是万万不能敌过,唯一之计便是先与这二人决个胜负。”岂料念头未落,那两名偷袭的奴仆早已凌空一翻,各退后一丈,再不攻上。
沈念卿大奇不已,这时赢公子已走开数丈,隔着一株大树远远说道:“沈念卿,你当真要为了他二人与我为敌么?”
沈念卿心底一凛,隔着那株大树,只隐约瞧得见他衣角,高声道:“赢公子,白长老二人我是非救不可,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了他二位。”赢公子似笑非笑的声音传了过来,说道:“那也未尝不可。沈念卿,我知道你武功不弱,单凭一人必然胜不过你,若是四人合手又怕你白送了性命。你若胜了这两个仆从,我愿让你见白长老二人一面。”
沈念卿心中大喜,知他说的都是实话,这两个仆从虽也不弱,然而他自俟九幽神掌在身,也未尝没有胜算,至于胜负过后又是怎样情况,倒无须先虑。禁不住抱拳道:“多谢赢公子成全,就教在下领教一番二位的高招。”语声方落,足下倏然踏出一步,面对着二人。他这时细望一眼,才看清这二人正是那日扫雪的两个仆从,心想:“这二人性子也不同常人,我决不能大意。”便向二人抱拳,说道:“在下沈念卿,就来领教。”
此刻三人成三角之势,另两人见他恭谦有礼,仍是不为所动,像没听着一般。赢公子道:“奴一,奴二,赢公子是贵客,切莫怠慢了。”那两人听闻号令,齐说声是,突然身形一动,径往沈念卿攻来,倏然便到了他身前。
沈念卿见这二人身法迅捷,又都是同用一般掌法攻来,眉目渐自凝重。方才他接了二人一招,便觉那日二人均有隐瞒武功,并没有使出全力。这时又是说到便到,没有半点声息,直如鬼魅一般,更加不敢大意,忙将足下左移半步,左掌顺势而出,右掌自上引发,又是一招对碰。便在对招的同时,忽然使出腾挪内劲左牵右引,身子跟着退后半步,才化解这股内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