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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大漠孤烟风沙扬(六)

    

    西域之地常年风啸,这场大火里里外外连着山寨,经过疾风这么一吹,火势已然滔天,不须数个时辰,便即化为一片灰烬。沈念卿呆望大火越烧越旺,直说不出话来,见得无人应答,更觉脚步浮虚,几欲立之不稳。当年他虽见过姚家村被屠绝之事,然而那时终归年幼,不知生命可贵。这时他又一回亲眼见得,心中不住想到数十条人命说去便去,才深有所感,觉得江湖险恶难以预防。

    他呆了一阵,这时大门轰然倒下,露出一大片空地。瞥见左面一处水缸,心念一动,忙奔上去运功一掷,将浑身淋湿,跟着已除下外衫,围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沈念卿越过大火,方迈进大门,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袭来,但勉强受的住。奔出了三丈,突然瞥见地面倒着七八具尸体,皆被断去四肢,说不出的狰狞渗人。地面鲜血因被热浪炙烤,已铺成了一堆黑色血海。

    沈念卿越过尸体,大步走往里面,目光所及处,断肢残臂数不胜数,他细细辨认,目光倏然一顿,但见前面一丈处,倒着四具尸体,赫然便是青、蓝、紫、红四位护法。这时热浪一阵阵袭来,沈念卿已支撑不住,只好退出了寨门,悄声一叹:“四位护法都已遇害,只怕大当家也凶多吉少。”他回身张望一眼,再不停留,奔下了山。

    到了山脚处,眼见两条大道一左一右,立时心中一顿,想到自己从左路赶回,并没有瞧见一人,只怕那伙恶人是从右路而来,又自右路返回。他想到这里,决心追上去瞧个清楚,当下闪身进了右道,疾奔而行。

    沈念卿一面奔走,一面四下张望,如此奔出了十余里地,其间并无发觉任何踪迹,心中禁不住惭责,暗道:“我一去一回,已然耽搁了许多时辰,又怎追的上?恶人往东面进了中原也说不定。”微一摇头,只好舍弃追赶,当下寻了一处地方歇宿。

    第二天清晨,沈念卿自睡梦中醒来,径往西行,一路飞奔疾走,虽行在大道之上,却没有见得半个身影。正午之前,奔出了数十里地,已到了一处驿镇。他早已将地图记得清清楚楚,于西域地形大致了然于胸,凝望驿镇,心想:“这处驿镇居于中原之西,乃是西域通往中原的要道,来往行人众多,想必在此便能寻到丐帮弟子。”

    他忙走进了驿镇,匆忙吃了饭,当下将镇内里里外外寻了一遍,却并没有见到一个丐帮弟子,心疑道:“难道我猜错了?”又候了一日,仍是一无所获,这时便不再停顿,又往西行。

    约莫走出十余里地,眼前忽然现出了两条大道,道路边立着一株大柳树。沈念卿直走到大树下,眼光一瞥,不由停住了脚步。但见那株大柳树下,斜靠着两个汉子,似闭目睡觉,浑然不觉。他见二人衣裳破烂,面目脏兮黝黑,分明便是丐帮弟子的装束,禁不住心头大喜,抱拳朗声道:“打搅二位。”

    那两位乞丐闻声一惊,陡然睁开眼来,两人见得是一名少年,左面那乞丐顺势取过破碗,模样可怜道:“公子爷,可怜可怜,赏口饭吃罢。”沈念卿一愕,心想:“丐帮弟子也分三六九等,想必这二位是丐帮乞行弟子。”虽明知这是丐帮习俗,看他二人身强体壮,也禁不住暗中摇头,从怀里取过一块碎银放在碗里,说道:“二位可是丐帮弟子?”

    两人闻声一震,双目立时有了神采,再不复行乞模样,右面那人沉声道:“尊下是?”沈念卿心想:“我若说与丐帮诸位长老认识,他二人显然不会轻信,倒不必说出来。”抱拳道:“在下沈念卿,与贵帮白昆长老是熟人,只是不知贵帮西域分坛所在,适才一问,盼二位告知。”两名丐帮弟子相瞧一眼,左首那人将银子放在怀里,不动声色的说道:“嗯,既是如此,那我二人便带你去往分坛处。”沈念卿见二人颇是冷静,不由大喜,心想这两名弟子如此表现,说明白昆长老安然无恙,忙道:“那就烦请二位领路了。”

    那乞丐道:“请跟我二人来。”说着与另一乞丐一同走上了右面大道,先往前去了。沈念卿心中想着待会见到白昆长老,要如何与他相认,又须得将施长老一事如实告知,之后调动西域丐帮弟子,四面搜寻赢公子等人的下落,再细细商榷如何相救施长老。他一路跟了上去,但见两名丐帮弟子不疾不徐的行走,竟似逍遥自在。沈念卿心头隐隐焦灼,却不好催促二人,心想:“既然白叔叔安然无恙,那么早一日晚一日也无关系。”

    岂知这一走便是半天,眼见太阳落山,不多时便即天黑,两名丐帮弟子寻到一处破庙,又将随行乞来的米粥分吃了,跟着倒头便睡。沈念卿立在破庙之外,闻见二人鼾声大响,心中禁不住乱糟如麻:“丐帮西域分坛究竟在何处?依他二人赶路,不知又要走到何时?”昂首瞧见天上冷月,忽然心念一动,转身走进了破庙,但见庙宇内昏暗难见,只隐隐瞧见两团事物倒在地上,踌躇半响,终是开口道:“二位丐帮兄弟,我有一事请教。”

    黑暗之中见得一团事物动了一动,说道:“沈公子,你有甚么事相问?”沈念卿道:“不知二位可否告知在下分坛所在,由在下亲自去寻。”那弟子道:“沈公子何必为难我二人,原本分坛之地极为隐秘,决不能轻易告知外人。只是我二人见沈公子出手阔绰,于我丐帮弟子大加施舍,这才勉强答允。至于沈公子是否白长老熟人,我二人又不知真真假假。”说着又问道:“沈公子是有甚么要紧事?”

    沈念卿闻言,已想到这其中关键,心道他言语虽多为无理,但终归怕我是坏人,欲要对丐帮长老不利,这才不肯说出来。道:“并没有。容在下多问一句,不知何时到得分坛之地?”忽然没了声息,他微觉奇怪,走近一步,便即听见鼾声如雷,登时恍然,退出了庙宇。

    第二天清晨,仍由两名丐帮弟子领路,带着他往北而行。这天走到正午时分,两人便即停下休息。沈念卿见他二人一路并不讲话,但时常四顾张望,相依而行,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心底微觉奇怪:“丐帮弟子向来帮规甚严,颇有纪律,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何以这二人全然相反,处处透着狡猾?”因这一疑心,便放在心上。

    这天下午,三人一齐又行出了十余里地。途中沈念卿按捺不住,又问了一遍何时到达分坛,均被两人言辞相挡,终是不肯吐露,这时他忍不住心想:“他二人倘若真觉我是坏人,又何必说要带我去到丐帮分坛?既然愿意领我去,又为甚么不肯吐露位置?”念及与二人相遇的情形,心头莫名一跳。这些日子以来,他身边发生许多匪夷所思之事,每一件事均使他或疑或奇,宛若一张大网,无形中将他罩住。

    沈念卿见他二人低声交谈,独自走到一边,眼望荒山大漠孤寂无声,一轮红阳高垂西天,心想:“当年爹爹遇害,那时我实在太小,无法事事占据主动。如今我已十六岁了,更是兼习了九幽神掌。我虽有武功在身,然而世事终究不能尽数付诸武力,还须用脑子去想。”不知如何忽得念起那样貌丑陋的赢公子,虽行事怪癖,却有常人难及的头脑。暗道:“我若与赢公子一样,凡事思而再三,又岂会轻易堕入迷雾之中。”他心知这二人武功绝非高强,打定主意,待会寻到机会,必要试探一番。

    那两名丐帮弟子坐了一阵,叫道:“沈公子,咱们继续赶路罢。”两人当先又走,沈念卿续跟上去。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沈念卿隐隐听见似有涛涛水流声。他武功自非二人可比,两名丐帮弟子仍是往前行走,竟似毫无察觉。再走了一程,渐自翻上了一面山坡。这时放眼一瞧,只见山坡之下一处宽大河道拦住了去路。两名丐帮弟子立时顿住,脸上浮现惊愕神色。沈念卿跟在二人身后,眼见这河道宽约一丈,河水湍急势猛,常人只须稍沾上半分,必然给卷入河水之中,再无活命的机会。

    其实西域之地水源枯竭,但每至大雨时节,往往有洪水复流。两名丐帮弟子相瞧一眼,大声道:“沈公子,河水太急,咱们绕道而行罢。”语音本是不小,但给这湍急水声一逼,立时难以闻清。沈念卿走前一步,微笑道:“二位且慢,这洪水泛滥,绕道而行不知要耗费多少时光。”一人道:“可是这河道太宽,我二人难以逾越。”沈念卿朗声道:“这有何妨,二位瞧好了。”话语方落,身子腾空一翻,已稳稳落在对面。

    两名丐帮弟子武功虽弱,见得他露出这一手,也知他武功不凡,两人神色各异,便见他往左面走出一丈,那里正有一株大枯树,但见他双掌一扬,猛然挥出,那枯树便即微微一晃,两人身子禁不住一颤,均想:“这位沈公子年纪轻轻,武功怎会如此厉害?”

    但见他双掌交叠挥出,两人瞧得分明,不过挥出了七八掌,那株枯树便自根步缓缓倒下,两人瞧得瞠目结舌,忘了说话。

    沈念卿望见他二人神情,别是舒畅,方才他故意为之,便是为了使他二人瞧得格外清楚。这时走前两步,双臂一环,已抱住那树身,暗中运劲猛喝一声,将那长达丈余的树干已拦腰抱起,跟着双掌一送,树干轰然横在河道之上,形成了一座独木桥。

    两名丐帮弟子瞧见他露出这一手,已然骇得呆立不动,突然听得他的声音传了过来:“二位丐帮好汉,还请踏过这树干,过了河道罢。”他语音之中掺杂了深厚内力,二人闻之一颤,倏然反省过来。两人面色苍白,一前一后过了河道,向他拜道:“沈公子不仅武功高强,更是神臂惊人,令我二人叹服之至。”沈念卿心中一笑:“这不过一段枯树罢了,若真是生机盎然的大树,那是决不能办到。”此话只在心头一转,决不说出来。笑道:“哪里,哪里。二位丐帮好汉肯带我去见白长老,我又岂会于二位置之不理。”

    当下三人续往北行,两名丐帮弟子这时再不敢有半分傲然之气,一路阿谀奉承,未敢轻怠。沈念卿一路上与二人谈起西域之事,心头却半疑不解,问道:“二位好汉,近来西域之地可有甚么大事发生?”两名丐帮弟子互打个眼神,齐齐摇头,一人道:“沈公子有所不知,我二人在丐帮中地位下贱,又岂会知晓西域大事。你若真想知道,到时见到白长老,沈公子可亲口问一问白长老。”

    沈念卿默然半响,觉得他话中有理,便不再过问,又道:“那二位能否告诉在下,咱们一路北行,须得几日到得分坛内?”两人闻听这话,不由面面相觑。沈念卿见他二人支支吾吾,难以说清,心中有了计较。但见他二人眼神使来使去,左面那丐帮弟子面色掩盖不住的紧张,苦着脸道:“沈……沈公子,我实话实说,你可不能背信弃义。”

    沈念卿心想,果然有古怪么?微微点头道:“二位尽管放心,沈某虽不算好人,总不至无缘无故加害你二人。”那弟子闻声一叹,道:“沈公子,其实我二人在丐帮之中地位低下,武功又弱,得不到重用。今日我二人见沈公子肯大加施舍,又说是白长老故人,这才肯带你前往分坛。都怨我二人贪财,一时分不清好坏。方才我见沈公子大展神威,突然想到一处,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只怕……只怕……”

    沈念卿奇道:“只怕甚么?你说出来便是。”那弟子身子一颤,道:“我只怕沈公子是……是白长老的仇人……”他说到此处,显惊吓过度,再也说不下去。这时另一位丐帮弟子神色肃然,凝声道:“沈公子,这位兄弟实话实说,还请您大仁大义,信守承诺。不过你若真要加害我二人,我等纵然拼了性命,也要……也要……”

    沈念卿闻言一惊,暗道:“我实在大意,倘若是猜错了,岂不是反弄巧成拙。”见他二人冷汗簌簌,已然吓得不轻,忙双手一团,歉仄道:“二位好汉切莫见怪,我只是与白长老多年不见,这才渐自焦灼。其实二位好汉肯带我前往贵帮分坛,在下实感激不尽。”两名丐帮弟子听见这句话,心头登时舒缓,又见他面色凝重,重重说道:“若真有人敢骗我,那沈某也决不能轻易放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