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念起今夜与殷六一番对话,不能安眠。胡乱揣测自己此去西域路途遥遥,不知有多少事?又想到殷大哥说的门派之争,大为不解。他思前想后了一阵,突然念起银峰之上的孤绝老人与霍思来。心想:“那位老前辈武功卓绝,天下间再没有几人比他更厉害了。思妹拜他为师,当真是极大的幸运。只盼思妹勤加习武,从此武功一飞千里,而我再寻到《洛图经》,大仇得报。自此再不理凡尘之事,傲游天下,岂不是一番美事?”
想到这里,心情登时缓和,面上露出微笑来。
到得黎明时分,翻身下床,屋外早有丐帮弟子立候。这一日,沈念卿与丐帮诸位只谈论些江湖大事。沈念卿听诸位长老并没有说起昨夜他离去之事,想来殷大哥甚为隐秘,竟连诸位长老也未察觉,心头登时缓和。
各人一番言论,当谈起‘漠北三鬼’来,都面色肃紧,凝眉不展。石平之位居上,说道:“诸位长老,据西域外的丐帮弟子传来消息,说近来漠北三鬼在西域大加残害武林同道,不论善恶之辈,若撞见这三人必定殒命,或不知所踪。此事实在蹊跷。诸位长老有甚么见解?”
白虚长沉吟道:“帮主,这‘漠北三鬼’数年来才到得中原,当时江湖里可没有人听过他三人的名号。昨日听沈少侠说,他三人乃是元人鞑子的下属,想必前赴西域必有极紧要的事。”石平之不解道:“西域有两大门派,其一昆仑派,其二便是明教。他三人的恶行江湖之中已传的沸沸扬扬,怎的他两大教派却是半点反应也无。”
白虚长手捋白须,微一沉吟,说道:“明教自上任教主逝世,威势大减。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下尚有张天邪任副教主,另有四**王,八大掌旗使,至于明教教徒,更是多不胜数。实乃西域第一大教派。而反观昆仑派,上任掌门失踪已有三十余年,派中只得莫掌门一人支撑,昆仑派早已声势渐微。这两大门派蛰伏不动,静观其变,只怕早有察觉。”
他说到上任掌门离奇失踪,众人莫不心下悄叹,都想堂堂武林八大派之一的昆仑派,唯有莫临渊一人武功高强,在江湖里的声威自是大不如从前,委实艰辛难当。
沈念卿心道:“当年爹爹也跟我提起过昆仑派的莫掌门,那时他勾结其他帮会,意图拦截丐帮,逼迫石帮主交出《洛图经》来。那时爹爹不明就里,想他堂堂一派之主,却来行这等卑鄙之事,对他大为轻瞧。后来一番折腾,才知昆仑派其中的辛秘,这才重新对他礼待有加。”
石平之微一转,瞧见刘成青凝眉不展,似有极重的心事。奇道:“刘长老,你有甚么话要说,但讲无妨。”刘成青回过神来,微一拱手,说道:“启禀帮主,昨天我前去吩咐帮主交待的事,却有一位丐帮弟子向我禀报了一件极大的事。”
众人闻言一惊,石平之奇道:“究竟是甚么事,你只顾明说就是。”刘成青摇头道:“我昨夜将此事想了许久,也不知它是好是坏。”石平之道:“刘长老,我丐帮之中,白长老才智最是过人,既然你想不通,白长老也未可不明。你就直说出来罢。”
刘成青点头,站起身来,说道:“昨日那弟子向我说起西域之事,此事正是干系明教。”说到这里,微一停顿,缓缓道:“数日前,有丐帮弟子觉明教在西域许多分坛之处,竟是空荡荡的一人也无。当时他心中起疑,决心上得明教光明顶探个清楚。那弟子乃我丐帮西域分坛的护法,武功也算高强。他倚仗武功悄悄潜入了光明顶上,瞧见了生平未见之事。”
刘成青说到这里,见得众人无不面色惊奇,续口道:“当时那弟子亲眼所见,在光明顶左侧的济世峰,齐聚了大片身着白衫的人,均是伏地而跪。据他推断,场中不下万人之众,当真声威浩荡,犹如百万雄狮。那些人应为明教弟子,这才明白为甚么分坛空无一人。他本来探听得缘故,理应即可下山。便在他转身之际,猛听得有人大喝道:‘恭迎张教主。’当时那弟子心下大奇,江湖里都知明教自上一任教主逝世,教中一切事物都交由副教主打点,何曾突然冒出一个教主来。他大奇之余,便即转不了身,仍是悄悄隐在暗处观望。”
众人听到明教教主,都不由大吃一惊,互瞧一眼。石平之道:“明教竟有位新教主了么?想必那便是新教主继位大典罢?”白虚长沉吟道:“想必错不了。刘长老你请说完。”
刘成青微微点头,又道:“其后那弟子瞧见高台之上现出了一十四人,依次便是江湖里都知的明教副教主张天邪、明教四法王及八大掌旗使。最后一人却是一位身着白衫,满头银的人。他背后衣衫上锈了一处极大的红色火焰图腾。那白衫之人上得高台,转过身来,弟子便即瞧见他面容,却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其后明教众人祭天拜地,最后向那高台上架起的一处巨大火炉跪拜,口中齐声念道:‘芸芸烟火,普渡众生,舍我明教,更待何人?’念到第二遍时,万余明教弟子齐声大念。这四句话当真声如洪雷,惊天动地。”
原来明教虽是外土所传进,经过数百年演变,俨然已成中土大派。只是教中人物仍是信奉明尊,以火为尊,即光明、善良之意。
刘成青续道:“当时那弟子听得分明,明教上至教主,下至弟子,齐声大念,直念了十遍,这才停下来。其后便是简概陈述,说甚么明教由来,处事宗旨之类的话。到了最后,那张天邪与四**王、八大掌旗使向那银老者齐身跪拜。那银老者一一扶起,扬声道:‘诸位明教兄弟,今日黄道吉日,我张无姬承蒙诸位兄弟看中,任我明教第三十八代教主。自此往后,只盼诸位弟兄团结一心,共襄义举。驱除鞑子,誓守我中土山河!’那弟子听他言语,顿时一惊,只觉这声音激荡不尽,其间竟掺杂了强劲功力。其后万余明教弟子齐声欢呼,甚是高兴。那弟子瞧到此处,已是明了,悄然隐退。后来派另一弟子快马加鞭,昼夜不停,数日间自西域奔回我丐帮,向我说明了此事。”
但见众人听了这一番话,面色各异。石平之立起身来,扬眉道:“想不到明教沉寂数年,竟又卷土从来,听他口中之意,当是觉了甚么,这乃是一件大好事。”说到这里,露出笑颜。
刘成青道:“帮主,听那弟子口中所说,那银老者自称张无姬,莫非与张天正两兄弟有甚么关系?”石平拂袖笑道:“这等小节不必细究。那位张教主既敢任位,又得明教诸多好手认可,想必他武功极为高强。”
白虚长点头道:“理应如此。明教既有了新任帮主,那么便是如鱼得水,实力大增。到时倘若元人鞑子真有甚么阴谋,我武林八大派齐聚商议良策,到时必能一举消灭元人鞑子,使北元再不敢轻举妄动。大明自此再无外敌拥扰,必定繁荣昌盛,天下百姓也当其乐融融,安享太平盛世。”他说到此处,各人心头欢喜,难以自抑。
施为山已嚯立而起,哈哈大笑,踏前一步,说道:“明教既已有了新教主,那么此事不日将传遍天下,群雄耸动。当年驱除鞑虏,明教可说是功不可没,如今声威正胜,料想元人鞑子有甚么阴谋,也吓得再不敢使出来了。”
沈念卿听丐帮众人一番言语,所说所为皆是为了天下安定,心头叹服至极,心想:“丐帮历来大义凛然,实在无愧于天下第一大帮。到时若真能一并力挫鞑子,使他们再不敢对中原有觊觎之心,岂不是真就天下太平了。”这时他才明白为甚么当年父亲扬善除恶,侠义当先。只因世人多为常人,只盼一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谁又想一生流离失所,食之不饱,着之不暖?而身负武功,理应用来行侠仗义,使更多人得以安稳。
他想到这里,念及适才刘成青说的那一番话,其中一句便是那张教主亲口所说,‘驱除鞑虏,誓守我中土山河’,脑中情不自禁浮现那时的场景,当真是惊天动地,摄人心魄,不由暗想:“我娘亲本是明教中人,如今我听得明教大义当先,我娘亲又岂会是魔女?说起来我与明教也有些渊源,到时我到了西域,须得寻空到明教一回。”
各人再无多话,一一散去。到得第四日五更时分,在丐帮分坛大门处,已立有数十人众,举了十来根火把,映得周遭直如白昼。
石平之道:“沈少侠,施长老,此行路途遥远,须得谨慎行事,处处小心。到得西域之地,立时先赶往分坛,寻到白昆长老再作打算。”施为山背负铁棍,行礼道:“施某领命。”石平之颔道:“施长老,那回白昆长老说他曾瞧得叛逆李春,你等在西域倘若撞见,决不能手下留情。”施为山朗声道:“那是自然,若是他真在西域,施某一日不除掉他,便一日不回来。”
丐帮诸人听闻此言,又见他面色甚是坚决,心头大是畅怀。石平之道:“还有一件事,沈少侠托我丐帮寻那许少通,切要放在心上。”施为山点一点头,便即抱拳行礼,大声道:“帮主,诸位长老,诸位兄弟,施某这就去啦。”说着转身一跃,跳到了马背之上。
石平之望向沈念卿,又道:“沈少侠,白昆长老先是听闻沈大侠噩耗,其后又身中奇门点穴,时而癫狂,使得性子已渐渐不同往日。这回你前去寻得他,再与他相认。他得知沈大侠遗孤尚在,说不定性子会微有好转。倘若你们撞见‘漠北三鬼’,须得拦住他,不可莽撞。此事石某便拜托你了。”说完双手抱拳鞠了一躬。
沈念卿大惊,心想他堂堂丐帮帮主,如何使得,急忙还了一礼,说道:“石帮主,诸位长老,这几日承蒙诸位照顾,小子颇是感激。何况白叔叔他已认先父为兄,小子自然理会得。这次我前往西域之地,最紧要的只有两件事,其一是《洛图经》,其二便是白叔叔。那许少通踪迹难觅,幸得贵帮相助,小子极是感激。至于白叔叔之事,小子也决计放在心上,诸位尽管放心。”
丐帮众人见他面庞稚嫩,然说话口音已如成人一般,都想假以时日,他必定又是一位威震武林的大侠,不由得心下暗喜。石平之微笑道:“沈少侠一诺千金,石某自是安心。既然如此,你二人就尽早上路罢,早日到得西域,也好尽早与白昆长老汇合,以免迟则生变。”
沈念卿点一点头,双手抱拳,朗声道:“诸位丐帮好汉,小子就此别过。往后小子若大难不死,必要再来扰叨一番。”说完转过身去,翻身上了另一匹健马。
但见他稳坐马头,昂挺胸,极是神俊。石平之等人微微一怔,都觉他身影颇是熟悉,微一沉思,竟觉得他与当年沈大侠有几分相像。
众人愣神间,沈念卿与施为山已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两人各骑一匹健马同行。午时过后,已到了淮南境内。沈念卿望见前方有一处集镇,说道:“施长老,咱们去吃些饭食,再赶路不迟。”施为山点一点头,从包袱之中取出一大张烙饼来,扯着粗狂的嗓子笑道:“沈少侠,我丐帮历来便有规矩,弟子是不得进酒楼吃饭,你还是一人去罢,我在此地等你。”
沈念卿闻言顿时惊愕,心想丐帮竟有这样的规矩,实在不合时宜,倘若远行在外,长途跋涉,就吃些干饼,便是武功再高强,也禁受不住。但他深知既是规矩,便不能轻易违反。他眼见施为山吃相粗野,心念一动,暗想施长老说不能进酒楼吃饭,那么我替他带出来,该是不违背丐帮帮规了。
施为山胡乱吃了几口,见他不为所动,说道:“沈大侠,你去吃饭,烦请你带些烧酒出来。”说到这里,神色颇有些尴尬。沈念卿微笑道:“施长老,你且等候我片时。”说着拨转马头,进了集镇。
不多时已用竹篮提了好酒好菜过来。施为山瞧得双目一瞪,说不出话。沈念卿道:“施长老,我将饭菜带出来,想必不会违反贵帮帮规了?”施为山嘿嘿干笑,说道:“那是,那是。”
两人用过午饭,又赶路北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