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为山立在一旁,见他伸展推拿招式似怪似奇,但举手投足却似隐着极深的奥妙,不由心道:“这少年招式奇特,说不准是哪一门派。”但见他比划到第三招,右掌回旋一绕,反从肋下挥出。这一招颇是古怪,施为山暗道:“我也曾见过许多名派子弟,但都一一不符。他说是沈大侠传人,可是招式大不一样。说不定他是武当或是崆峒派弟子。”见他自顾比划,浑然不理身外之物。又见他身形灵动,招式奇特,摇了摇头,叹道:“想必是哪位少年子弟敬重沈大侠,竟又起了冒充遗孤之心。”
原来当年自沈飞宇父子遇害,丐帮也有过些许猜测,曾吩咐诸多丐帮弟子围绕扬州分散而寻,最后仍是无疾而终。到了后来有一日,丐帮突然迎来一位少年子弟,说他乃是沈大侠遗孤。丐帮诸人一听又喜又疑,都听说双双遇害,又怎会突然冒出一个遗孤来?但诸人见那少年子弟谈吐分明,大有修养,又见他年纪相差无几,自是存着万分之一的心思,将他欢欢喜喜的迎进。
不料后面一番交谈,却现那少年子弟所说所为诸多疑点,他既说不清沈大侠以往过事,也道不明沈大侠来历身份,至于说到九幽绝学,更是支吾难言。丐帮诸人心下疑惑,石平之当即吩咐丐帮掌钵龙头白虚长,让他试探下那少年的武功招式。那少年依言比划,招式虽有可圈可点之处,但与沈大侠绝学可相去甚远。诸人这才断定他决非沈大侠遗孤,一番追问之下,那少年才道出实情。原来他本是一位江湖好手的得意弟子。他心中敬仰沈大侠,这才有了冒充之心。丐帮诸人虽是生气,但见他说起沈大侠,满面敬仰之色,倒也不好怪罪,将他送出丐帮了。这件事虽不曾流传江湖,也令丐帮诸人闹了大大的一番笑话。
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岂料后来数年间竟又有几人寻到丐帮,自称沈大侠遗孤。其时各人不肯相信,但心中倒起了念头,若是真有沈大侠遗孤,岂能拒之门外。当下按捺住怒气将几人询问个遍,无一例外都是冒充。后来诸人一番商议,才觉此事大有蹊跷,都觉定是有人深明沈大侠与丐帮有极好交情,这才故意使来,好看丐帮一番笑话。诸人既得出结论,便对遗孤不再抱有存念,决心以后再有人说来,直接打出去。可是到了后面,竟再无一人冒充。后来此事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竟令武林群雄获知,好一番言辞犀论,说丐帮忘恩负义,丐帮因此名声受损,再不复当年声威。丐帮弟子也个个气愤不已。彼时群雄各自遐想之余,又觉冒充之人极是可恨,虽觉此事颇不合适宜,岂知芸芸世界,实是无奇不有。后来此事渐渐销声匿迹。
沈念卿出到第十招,双足一收,当即止住。他一眼望去,只见施为山凝眉不展,望着出神。心下奇道:“难道施长老真瞧出了么,那自是再好不过。”他又如何知晓施为山只瞧到第三招,心思早已不放在这里。沈念卿既见他怔立不动,也不敢打搅,立在那里候着。过了片刻,施为山反省过来,问道:“少侠比划完了么?”沈念卿道:“九幽神掌博大精深,小子难免出招拙陋,只比了些里面简单的招式。”施为山点一点头,这时他念起过往之事,心头怒气早已平复下来,淡淡说道:“少侠所习招式大是精妙,施某见了也弗叹不如。可是少侠所使,可与我印象中的并不符合。”
沈念卿心头一怔,暗道:“九幽神掌因人而异,可万变不离其宗,总有迹象可寻。施长老真见过爹爹所使,理应不会认不出。”他只盼自己使将出来,施为山可瞧明一二,岂料他反应平平淡淡,竟如不识一般,当说道:“施长老,先父曾习的九幽神掌与小子本是一门,但其中招式多有变化。”施为山奇道:“这是甚么缘故?”沈念卿走上两步,朗声道:“九幽神掌历来口诀如一,可此中招式却大不相同,一切皆因修习之人心念不一,悟性不同,所领悟的招式自是不可同语。”
这本是神功总纲所述,他此番原原本本讲出来,料想施长老总能相信。可是他毕竟年幼,身平又只学过这九幽神掌,至于与人过招,更是寥寥无几,如何明白各人见识?其实世间武学,无论拳掌刀剑,历来便有口诀之说,更是因口诀而练,所习招式除开精湛熟练,便是简陋不通,但说到底,总是一致。唯有这九幽神掌大为不同,虽同样以口诀为本,其中领悟却全凭悟性而定,招式也因人而异。便如流水,水为之源,可作万变。
施为山一把年纪,所见所识皆是不凡,却也不曾听说这等言论。听他说完,大是冷笑,说道:“少侠武功高强,见识非凡,施某是远远及不上的。”话中挤兑之意不言而喻,心想施某活了大半生,从未听过这等离奇言论,你招式颇有可佳之处,只是也匡不了我。
沈念卿又是一怔,确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结果,心中暗想:“当年师祖创出这门武学,当真有莫大能耐,只是他也料想不到今时反成了阻碍。”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施为山踏出一步,朗声道:“这位少侠,料想你也颇是敬仰沈大侠,此事既没闹到我丐帮之中,施某便不与你为难。这就请罢。”跟着转身吩咐丐帮弟子各自离开。
沈念卿见他大踏步走去,心想自己此番前来,本没打算与诸人相认,但白叔叔身子如何,总该有个分晓,登时高声道:“施长老,请留步,小子有话相问。”施为山闻声倒转,问道:“有甚么事?”沈念卿拱手道:“小子想知道,贵帮白昆白长老如何了?他身中恶人毒手,可医治了么?”
施为山听他提及白昆,心头猛地一惊,睁大双目,厉喝道:“白长老与你有何干系?你是如何得知他中了恶人毒手?”沈念卿见他极是愤怒,心中大觉不妙,道:“怎么?难道白叔叔他……他竟……”说到这里,只觉两眼胀,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施为山大怒,喝道:“好小子,你既得知白长老遭了毒手,想必你与那恶人是一伙的了?”沈念卿摇头道:“不,那时我亲眼所见,白叔叔给……”施为山猛地踏近一步,叫道:“白长老并无甚么亲人,你凭甚叫他叔叔?你先是自称沈大侠遗孤,如今又来与白长老交亲……”说到这里,重重嘿了一声,似恼怒至极,又道:“施某心直口快,可脑中却明白得很。我原打算不理会你,你偏又来妄缠不休,施某今日决要跟你对个高下。”说着直直一拳打将过来。
沈念卿斜身避过,方要讲话,猛见得他另一拳又捣过来,心中又疑又惊。虽不愿与他过招,可事已至此,不打是不行了。右掌一推,击在他指骨上,砰的一声,各自震开一步。施为山叫道:“好小子,再接我两招。”跟着双拳横捣,自左右袭来。沈念卿急忙双掌分摊,又接了一招,触掌只觉坚如磐石,稳不可动,心头猛然一惊:“施长老贵为丐帮六大长老之一,武功岂能低了?”
施为山见他轻轻松松接了自己两招,虽不曾使了十成劲力,他小小年纪也已难能可贵。心想若不是他身份可疑,两人大可不必闹僵。这时突然撤拳,叫道:“好小子,施某现下决不再留余力,只盼你也尽力而为。”沈念卿朗声道:“施长老,当真非打不可么?”施为山道:“说打便打,甚么真不真的。”
沈念卿轻轻点头,说道:“施长老,小子有僭,尚请宽恕。”施为山叫道:“施某愧不敢当,这就请出手罢。”沈念卿右掌一推,说道:“且慢。”施为山怔道:“怎么啦?”沈念卿微一躬身,先行了一礼,说道:“施长老,你须得答应小子,无论胜负,过后要带小子拜谒石帮主。”施为山心道:“他一再要请见帮主,究竟有甚么企图?可是说他狂傲自大,瞧着也不像。若真是那恶人一伙,可决不能如此客客气气。”当下说道:“你要拜谒石帮主,也不是不行,你先胜得施某了再论。”
沈念卿心中欢喜,重重点头,说道:“好,小子便来领教一番施长老的高招,倘若我败了,立即离去决不敢再打搅,可是施长老须得告诉我白叔叔的情况。”施为山听他一再提及白昆,不由皱眉道:“好小子,你究竟与白长老有甚么干系?”沈念卿道:“先父生前曾认做白叔叔为弟,还传授他一门武功。”施为山暗自一惊,心想:“此事确是不假。当年白昆无意救了余少侠,沈大侠为答谢,确是教了他一门剑法。这事除了我丐帮,再无一人知晓,他又从何处得知?”
沈念卿右手微张,扬声道:“施长老,咱们说定了,这便开始罢。”施为山道:“施某有僭了。”说着猛然踏前一步,暗运内劲,直横一拳打过去。他尤其擅长棍法,现下失了武器,威力先弱了三成。只是他臂力过人,论起拳法也颇有心得。似他这般蛮横阳刚,可说极是适宜。
沈念卿见这一拳虎虎生威,比之先前不可同语,便知他并没有轻视自己。当下将掌一横,硬生生接了一拳。但闻啪的一声,只觉手臂一股横力袭来,身形一时站立不闻,登时倒跌两步。心想:“施长老拳法虽简陋明了,可是御之刚阳,反倒很是精妙。我若不拼尽全力,决不能有获胜的把握。便是败了,那也无话可说。”念头瞬息转过,瞥见他身形逼近,又使一拳击往他胸膛。沈念卿当即右掌一绕,已欺到了手腕下方,五指一张先拿住了他手腕。这本是九幽神掌里的擒拿手法,须得又疾又稳不能大成。
施为山虽惊不乱,右拳已抢上来,重重挥往他手腕处,他这一拳已然使了十成力道,威力自是大不一般。沈念卿左掌右迎,反扣一招,右掌猛然劲往下一沉。这出乎意料一招,实是令人难防,竟不偏不倚避开那一拳。施为山大是惊愕,突觉右拳已给他拿住,跟着只觉一股极强的劲力压下,砰的一声,自己两拳反而互击在一起。沈念卿双掌伸回,暗自喜道:“这神掌果然精妙,哪怕我力道及不上,也可以巧渡刚,以柔化阳,此番一来,先已有了三成胜算。”
施为山虽双拳互击一回,却没受到甚么伤害,这时反省,又惭又愧,跟着左足迈进,双拳交叠击出。沈念卿轻然退开一步,双腕一曲,手心朝上,反递将过去。他心知自己倚仗身法,说不定大有奇效。只是身法乃是避敌之用,并不能击败敌人,是以他不闪不避,反要各自凭拳掌过招,如此各自亦能心服口服。
他双掌一送,施为山已心中有数,抢住这一空当,双拳不等招式用老,大嘿一声,猛然往下一压。沈念卿心中微笑,双掌各往左右分开,轻轻巧巧使他双拳压空,而他双掌灵动一绕,反立在拳头之上,跟着用劲一压,啪一声,打落在手腕处,登时红了一大块。
这三招之内,招式高低已然分出。施为山收手立定,大为惊怒,暗道:“我早知晓他招式奇特,因此暗中留意,不料还是入了他的道。”
余下诸位丐帮弟子虽武功不高,也瞧出自家长老落了下风,心头大是惊愕,各自凝望一回,不敢讲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