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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相逢不识少年郎(三)

    

    经过一翻折腾,已到了三更时分。

    沈念卿奔出密林,昂头望见冷月溶溶,渐渐放慢了脚步,心头思忖道:“那回白叔叔给‘漠北三鬼’点了穴道,一经作便疼痛难当,模样甚为可怖,不知他如今怎样了?”又想到近年来丐帮不忘情义,苦心替娘亲守墓,心头大是感动,自己此行一去表明身份,不知石帮主等人是否会相信?

    当年沈飞宇曾携带他到过丐帮一回,但那时他尚且年幼,不过四五岁,细细回想并没有甚么记忆。如今十余年一晃而过,模样也早已变了,只怕诸人都不识得。

    沈念卿停住脚步,暗道:“此处离滁州不过一百多里地,不多时便能到达。只是深夜打搅多有不便。”他念起适才离开的七人,须是回去通风报信。心想倒不如待他们禀报了,自己再登门拜访,说明误会,倒省了一番心思。当下寻了一处舒适之地,就地而眠。

    第二天清晨,沈念卿从熟睡中醒来。张眼一望,但见东方出了好大一片红霞。起身整了整衣裳,去溪水边洗了脸,便即往滁州赶去。

    一路往北,过了扬州便是滁州地界。此时红阳高升,使得天气也渐暖了些。沈念卿一路行来,但见路途好一片繁华,心情极是开朗。到了滁州城内,才寻了一处面馆吃了东西。

    他只盼街头遇上一个丐帮弟子,然后向他禀明来意,再由他领着去往分坛处。不料在街上走了一遭,并未见得一个乞丐,心下大是奇怪:“丐帮弟子不是遍及天下么?为甚么我一个也瞧不见?”又将周遭数条街道走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这下心中免不了失望。

    沈念卿顿住脚步,眼见左方一条小巷延伸,信步走了进去,到了一处拐角突然停下。但见右面另一条十来丈的小巷,两面墙壁有些破旧,心念一动,跟着走了进去。到了一处偏门这才顿住,往里面张望一眼,但见庭院颇有几分肮脏,心下欢喜,朗声道:“有人在么?”见得无人回应,心想里面破旧脏乱,总该不是富家人居住,若是真有丐帮弟子,那也只能打搅了。

    想到这里,踏步走了进去,又连唤了两声。眼见无人应答,轻声叹息,走到一面房门前欲要推开,不料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抢出来四个身着破烂衣裳、手提长棍的瘦汉,个个虎视眈眈立在他跟前。

    沈念卿大喜,知晓这是丐帮弟子无疑,开口道:“诸位……”后面的话不及讲完,忽听得铛铛之声,四面房屋大开,又蹿出十来个丐帮弟子。沈念卿一愕,见这模样,倒像是早有预备。他这微一愣神,十多弟子已将他团团围住。

    数人见他年纪轻轻,身处敌阵竟临危不惧,心头已有几分佩服。沈念卿见他们只顾拦着,并不动手,当即拱手朗声道:“诸位丐帮好汉,在下此番打搅,并无恶意。”话语方落,猛见得从数人中拨出一道魁梧身形。那人约莫五十开外,两鬓微有斑白,手里提着一根五尺来长的铁棍,眼望他年纪轻轻,又颇有风度,先吃了一惊,凝声道:“尊下何人?既来我丐帮滋事,又何必说些假话?”

    沈念卿见他身形魁梧,又肩负六袋,便知这人乃是丐帮长老。听他说到滋事二字,如坠雾里,心道:“甚么滋事?我只不过是拜访,何来这一说?”当下拱手道:“阁下肩负六袋,想必是贵帮长老,不知是哪一位?”那大汉道:“俺乃施为山,任丐帮第五长老。尊下年纪轻轻武功不凡,又是何等身份?”

    沈念卿心中一顿,暗道:“爹爹曾说起过这位施长老。说他极重义气,甚是豪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既为晚辈,当不能冒犯。”拱手作礼,说道:“原来是丐帮施长老,小子有礼了。”施为山冷哼一声,说道:“尊下武功高强,昨夜既破了敝帮阵法,又何来小子一说,岂不是笑话施某?”说着将铁棍往地上一顿,只听得哐当一声,竟将青石地面砸深一寸有余。

    沈念卿心想施长老性子火爆,可见一斑。他说起昨夜自己破了丐帮阵法,确有其事,当说道:“施长老,昨夜全是一场误会,想必贵帮那位弟子已说明缘由。”施为山冷笑道:“是啊,好大一场误会,你离去之时,曾说必要拜访是不是?”沈念卿点头道:“确有此言。”施为山道:“那为甚么我等候了一夜,却没有见得尊下半点影子,岂不是故意折腾来糊弄我等?”

    沈念卿大是惊愕,心想石帮主等人竟候了一夜么?我只怕自己深夜造访多有得罪,不料却是这样结果。想到这里只觉心下有愧,歉仄道:“是小子大意,唯恐深夜多有打搅,这才决意今早拜访。”施为山见他满面愧疚,心中怒气消了一半,沉声道:“施某且问你一句,昨夜你出现在张客卿墓地,究有甚么企图?你说与张客卿相熟,那是怎样一个熟法?”

    沈念卿道:“施长老,此地多有不便,须见得石帮主与诸位长老,小子便表明身份,决不敢隐瞒。”施为山喝道:“施某便为丐帮长老,你还有甚么不能说得?你想见得石帮主,岂不是有甚么企图?”沈念卿道:“不敢。”施为山将铁棍一横,双手握住,叫道:“尊下武功高强,施某便来会一会你。”

    沈念卿心想这人乃是先父好友,自己岂敢冒犯?摇头道:“施长老,小子不能跟你过招。”施为山道:“近年来我丐帮不曾做过大事,武林同道便将丐帮不放在眼里了么?昨夜弟子说你武功高强,施某倒要见识一番。”

    沈念卿仍旧不肯。施为山踏前一步,喝道:“出招罢。”一手将铁棍递了过去。他唯恐沈念卿不肯动手,是以手中只使了三成力道,免得落个偷袭的坏名声。不料将至之际,见他忽然身躯一折,轻巧避过,不由大喝道:“好。“跟着右足一迈,那铁棍呼啸劈下。

    沈念卿实不愿与他过招,只轻轻退开一步避过。眼见得他再次攻来,心想是否要将身份全盘托出,以免伤了和气。身躯一扭又避了开。正要讲话,岂料那铁棍忽然横扫过来。此时身子与那铁棍离得尚近,若要避开那是相当不易,只得咽下口中话语,伸掌一推。啪嗒一声,将那铁棍退开半尺有余,他借着这瞬息之间,猛得后跃,离开半丈。开口道:“施长老,何必苦苦相逼?”心想他性子火爆不假,可是肚量因此也狭隘了些。

    施为山将铁棍一立,哈哈大笑,说道:“尊下既不表明身份便想造访我丐帮,岂不是同样强人所难?”沈念卿听得一怔,觉得他亦有道理,拱手道:“小子不曾想到这许多,确是无理,可咱们不是敌人,为甚么非要过招?”施为山奇道:“不是敌人么?那也难说得很。施某与诸位长老也不识得你,总该不是朋友罢。”沈念卿心道:“咱们不是朋友,可先父确与诸位相识。”施为山见他似心有念头,又道:“尊下不肯说了身份,想必是瞧不起施某。既然你实不肯与我过招,那便请回罢,休要再来纠缠我丐帮。”

    沈念卿如何肯离开,犹豫片刻,究是作了决断,说道:“施长老,若是小子表明身份,施长老便不与我为难么?还带我寻到石帮主与诸位长老?”施为山沉吟道:“施某料想尊下年纪轻轻,亦是大有来历,只须说了身份,施某便带尊下前往敝帮分坛。”

    沈念卿大喜,说道:“施长老,其实小子姓沈,唤作念卿,正是沈飞宇之子。在我年幼之时,咱们还见过面呢。”施为山大惊,将他细看了两眼,说道:“此话当真?”沈念卿微笑道:“确是不假。”便见得施为山哈哈大笑,恨然道:“好哇,想不到沈大侠身亡,他的遗孤尚在人世。”

    沈念卿听他口中语气颇有几分奇怪,但他既已认可,倒也不必在意,说道:“施长老,其实当年先父……”猛听得施为山怒喝一声,重重道:“住口!”沈念卿一愣,便见他走前一步,恨恨道:“施某念及昨夜你对我丐帮弟子手下留情,这才对你多加礼让。不想你说要表明身份,竟又来冒充沈大侠之子。沈大侠曾与我丐帮有莫大恩德,施某又岂能忍得你随意冒犯?今日你必要与我斗上一场,倘若我输了,任你处置。你若输了,也要留下性命。”说到后面,语气透着一股冰冷寒意。

    沈念卿大惊道:“施长老,先父曾与你交情不浅,小子岂敢与你动手?”施为山将铁棍一横,怒道:“不要再提!你一再羞辱沈大侠,我是饶你不得,接招罢。”右手一挥,铁棍呼啸劈下。余下丐帮弟子纷纷退开一丈。

    沈念卿心中暗暗叫苦,眼见得铁棍扫来极是威猛,与先前不可同语,便知施长老确是动了大怒,急忙后跃跳开,心头迷惑为甚么一说到爹爹,他便如此动怒,只觉其中大有蹊跷。施为山一棍逼退他,竟不再进攻,摇头道:“你赤手空拳,施某不愿占你的便宜,有甚么兵刃就使将出来。”沈念卿见他虽面容大怒,仍没失了理智,便拱手道:“小子不使兵刃,还请施长老听小子说一说,再动手不迟。”施为山见他恭谦有礼,决非一般人,倒像是正派名家弟子,面容微缓,已减去了三分怒气,摇头道:“你若还说是沈大侠之子,那是不必再说了。”将铁棍往旁边一掷,立时有两名丐帮弟子接过。又道:“施某不愿占你便宜,双手与你过招就是。”

    沈念卿见他不肯相信,心中一时悲凉难抑,缓缓道:“施长老,为甚么你不肯听我说完?”施为山道:“非是施某不信,换了任何一人也是不会信得。江湖都知沈大侠之子给敝帮叛逆郑其和杀害,为此敝帮上下痛心疾,人人惭责,说起来沈大侠父子遇害,敝帮也难逃干系。”

    沈念卿见他提起先父,面容满是懊悔之色,心头大为感动,说道:“施长老,江湖传闻不可轻信,先父当年……”施为山再也忍捺不住,大喝道:“住口。你一再提及‘先父’,不止羞辱了沈大侠,更加令我丐帮惭责难当。施某生平不愿杀人,可若谁要羞辱沈大侠,决不能善罢甘休。”沈念卿心知他一言一语,皆是为了维护父亲名声,心下高兴还来不及,若要与他过招那是万万不能。心下权衡一番,高声道:“施长老,小子决不敢与你过招。这其中是非曲折,当要拜谒石帮主与诸位长老,再一一说明。”

    施为山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做甚,你想要见得石帮主,先与我斗上一番再说。”沈念卿摇头道:“小子宁肯受你三拳,也万万不敢动手。”施为山听他说的情真意切,不似作假,不由大吃一惊,将他再细细瞧了一番,心道:“这少年是个甚么来路?他口口声声说是沈大侠遗孤,可是沈大侠既已身亡,他的遗孤又岂能独活?”他性子直爽,头脑简单,便是苦思个十天十夜,也决计猜想不出这其中是非曲折。只觉得他这份谦虚礼让颇是令人佩服,说道:“尊下出自何门何派?小小年纪也敢口出狂言,莫说三拳,施某须得一拳,便能叫你命丧黄泉。”

    沈念卿微笑道:“小子被逼无奈,这才故此一举。若说何门何派,正是先父身前九幽一脉。”心想反正迟早要说,说给他听也没甚么。施为山听到‘九幽’二字,果然大吃一惊,沉吟道:“九幽神掌?这确是沈大侠身平绝学,只是你如何证明?”沈念卿大喜道:“先父与贵帮石帮主及诸位长老要好,想必施长老理应识得。小子不才,愿比划几招,施长老一看便明。”施为山听他一说,犹自忆起当年沈大侠在分坛与木鸿文一战,当真威风凛凛,大为叹服。不由神驰道:“嘿,当年施某有幸,也亲眼见过沈大侠神威。既然你有此意,我便瞧瞧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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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