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卿犹闻得耳旁呼啸风声,他双目不能闭上,给这劲风一吹,只觉两眼又酸又涨,几欲掉下眼泪。心中不住道:“前辈说过了他那一关,究竟是甚么关?”苦于开不了口,也不能相问。念头方自转过,猛觉得身子一震,已停下来。
那前辈眼望天边,沉声道:“小子,还有半个时辰天黑,你若能撑到那时不死。老夫就放过你。你现在浑身难动,已如木人般。半个时辰之后,穴道自会解开。”沈念卿鼻中闻得一股奇香之味,心念大动,他虽背对,瞧不见后面,可是这股香味确极是熟悉,暗道:“难道前辈说的难关于这奇花异草有干?莫非是……”不待细想,猛觉后背又给抓住,跟着身子便不断倒退而去。一晃间眼中已出现奇花异草,不断变换。
几息之间,忽然顿住。眼前出现了前辈的面孔,他悠扬一笑,说道:“你若能破了这奇花异草大阵,也可安然离去。”话语方落,身影倒飞而去,不理会他惊骇的神情,拐过一个弯便即不见,当真来去如风,轻功甚为了得。
沈念卿暗叫糟糕,双眉紧蹙。他方才登上这峰顶,已领教这奇花异草的厉害,凭他目前功力,如何抵挡得住。何况现下身处花草深处,目光所及尽是颜色鲜艳,斑驳交杂之色。他拼命想闭上双目,只是周身穴道被封,如何闭得上?只瞧了几眼,已觉眼花缭乱,双目隐隐刺痛。心中这才明白前辈打算,暗道:“原来前辈封住我穴道,当是要我瞧见花草,决不能作假。可是他为甚么要……”念及此处,双目已是瞧得头晕目眩,胸口闷。心中大是叫苦,猛地一咬舌尖,方才微微清醒。
脑中尽量不注意眼前花草,可是双目所见,任他如何凝神,也不能视而不见。心中焦躁,暗道:“前辈若要杀我,何必多此一举?他苦心将我放在此处,难道他不知我功力不足,无法抵御这花草之艳么?这其中决有活路可寻。”他虽不知前辈究竟有何用意,现下也无心理会。而是苦苦思索如何脱离此阵。
只想了片时,已觉胃中翻江倒海一般,几欲作呕。两眼更是如针刺般疼痛难当。又猛咬舌尖,只觉口中血液咸涩,勉强动了动喉头,才暂且压下作呕之感。暗自将第一回见到奇花异草的症状想了一回,暗道:“我之所以无法抵御,唯有两种假设,其一便是花草颜色,眼前所见或高或低,或红或紫,十分博杂,都是我生平未见之物。单其一种或无影响,可是这许许多多长在一处,各有互补之用效,才令我只望得片时便抵抗不住。其二当是……”忽得喉头微酸,哇的一口,吐出腹中之物。
沈念卿心中惊骇,急忙屏息不闻。心道:“其二当是这花香异味。我闻见的奇花异香,各种味道相互交织,使我难以细细分辨。可是自来奇花异草莫不是灵药及至毒草,其中味道也历来不凡,良者所闻使人心神放松,极是舒坦。可要是毒者,一闻便即各种症状不断,于人体大是有害。可是前辈居住此处,他怎会栽种毒草?我曾听说许多药材,本于人体大为有益,可是两两中和,便成剧毒。说不定这才是其中蹊跷所在。”他屏息片刻,两眼仍是刺痛难当,忍不住掉落眼泪,可是胸闷大为减轻,再无作呕之感。
沈念卿心中大是欢喜,知已寻到症状所在,心念一动:“是了,周遭花草味道中和,闻来使人呕吐眩晕症状不断,先前我尚有功力,才能勉强抵住。现下前辈却已使我功力暂失,已如常人。如此一来我如何抵挡?前辈高龄之见,定是大智慧。他苦心要我破了这花草大阵,自是决不能教我动弹。”他虽渐已明白,可是如何破解仍是一头雾水。一想一念间又是心乱如麻,渐不能制,跟着胸口闷之感愈强烈。原来他已如常人,如何能屏气许久?只觉头脑昏沉之感如浪潮涌来,加之人体本能,不由得猛吸一大口气,这下更是糟糕至极。
鼻翼中充斥着各种异香,眼中所见竭尽斑斓,所闻所见,莫不是令人迷失心智之物。只觉胸口砰砰跳动,清晰可闻,体内真气似七跳八蹿,作呕之感猛地大增,这下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口,竟喷出了一口红色之物。沈念卿只觉口中似甜似咸,如何不明白,脑中轰得一声,暗叫:“糟了,这异香竟如此厉害,方才我分明只觉体内真气四下流蹿,难以抑制。如今症状,当是闻之有心乱神迷的毒性,才至我经脉逆乱。倘若我再不能破解,必要身亡此地。”想到这里,双目已如强光刺激,焦灼之感倍加难熬,忽得双目隐隐现出红色,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原来他双目遭受刺激,实已到了人体极限,加之体内经脉逆乱,内息失调,竟致双目流出血泪来。沈念卿微即一想,已然明白。可是现状所遇,他又能如何应对。便在此时,猛听得外面有人大喊道:“小娃娃,死了没有?”沈念卿辨出这是前辈的声音,正要应答,才知说不出话来。不由心道:“前辈,你究竟有何用意?若是要我的命,何苦教我遭受这等煎熬。”心念方熄,又听见一个娇嫩的声音大叫道:“念卿哥哥!”不由得心神一震,心中大叫:“思妹!思妹!”他吐血之后,稍微清醒,一想到思妹竟上来峰顶,前辈性子又阴晴不定。只觉心头焦躁,更使体内真气流窜加剧,忍不住又吐了一口鲜血。这下身子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沈念卿只听得霍思叫了一句,便再无声音,定是前辈动了手脚,不由得心中大叫:“前辈!前辈!”可是他心念之想,外人又怎听得见,面色焦躁扭曲,布着两道血泪,甚为可怖。他心想:“前辈若是伤害思妹,我定与他善不甘休。”只是想到现状,心中已如死灰,恨不能断。脑中昏沉之感,愈强烈,眼中渐渐望着花草似不断舞动,竟出现了幻象。
沈念卿猛得咬住舌尖,心中大喊道:“醒来!醒来!”他心知前辈既然教自己破阵,便决不会救他。倘若醒着尚有半分希望,一旦昏厥过去,只怕此生再睁不开眼。一想到思妹生死未卜,想到父母的深仇大恨,心中似迸出一丝光明。但给眼前所见、鼻中所闻一阻,便似风烛一般随即泯灭。
便在此时,耳畔似听见有人吟唱道:“思我欲者何所念,达我欲者何所为?所闻清者不自浊,所闻浊者难自清。我心如念遁空明,心如嗔念不可闻……”一字一句,便似捣鼓一般击在他胸口,沈念卿微微一怔,心中喃喃道:“前辈为甚么突然说这些话?”他虽难以猜透语中之意,但现今处境之下,实是千钧一之际。又想自己陷入困境,前辈总不能无缘无故说些胡话。他一字一句,句句分明,决不是说给自己听。
此时处境,决不容他多想。沈念卿急忙屏住呼吸,脑中方才清醒一丝。又将前辈的话默念一遍,脑中似电光迸,只得一瞬,便即似有所懂,暗叫:“是了,前辈说‘思我欲者何所念,达我欲者何所为?’当是讲我现今处境,只想如何破阵而出。后面半句似在反问,是说我想要出去,又该如何而为?”
他既已推敲出第一句,第二句便如水到渠成一般,默默道:“第二句‘所闻清者不自浊,所闻浊者难自清。’便是说我所望见,是心有阻念,难以自清。可是我确是亲眼所见,又如何视若无物?”他想到第三句,暗道:“前辈又说‘我心如念遁空明,心如嗔念不可闻。’应该是讲假使我心如空明之境,当能视而不见。而心有杂念便决不能入空明。”
他想到这里,屏息实已到了极致,只好缓慢吸气。眼中所见仍如常故,双目更是殷红斑斓,已然麻木。心念叹道:“我若能动弹,当能破了这阵。”他念起前辈点穴手法极是寻常,心中一惊:“我若功力还在,应能自行解开。何况空明之境,唯有练功会神之际,方能做到。”他似有所悟,想起方才登上顶峰所见所闻,眼前虽仍是斑斓之色,脑中却已转换了模样。当下便在脑中苦思九幽神掌第五层,一招一式缓慢演练。
在他身前十来丈处,有一处花草轻轻拨开,露出一人来,正是那位前辈。他望见沈念卿的模样,似盯在自己身上,却又无动于衷,神情无变,不由得微微点头,暗道:“这小娃娃终于开窍了。唉,乾坤老儿的徒子徒孙,实是一代不如一代,若非老夫暗加指点,这小娃娃不是真死在这里了么?压坏了花花草草可不行。”他摇了摇头,背负双手走了出去。一直走到离开奇花异草十来丈处,才停下来。手捋白须,微笑道:“还死不了。”说着伸指点开了霍思的穴道,又道:“小女娃,你若想他死的快些,尽管去寻他便是。”
霍思闻言止住身子,怒目相视,喝道:“老前辈,你为甚么要害念卿哥哥?”那前辈道:“你若想他死的快些,尽快大声便是。”说罢坐了下来,那只黑狸跳到他膝上,一人一物如老僧坐定,呆立不动。
霍思想起念卿哥哥不知生死,心中犹自怅恨难当。她身娇体弱,毫无武功,这顶峰又常年厉风呼啸,冷如冰窟,已是冻得唇齿轻颤。两眼呆望着那花草,恨不能冲进去寻到他。只是前辈所言使她不敢进去,更不敢放声大喊。心中默默道:“念卿哥哥,是我害了你。”这时也才明白,为甚么他说不能上这银峰来。
眼见夕阳尽落,时光缓缓过去,沈念卿仍没有出来。霍思心头担忧更甚,暗自叫道:“念卿哥哥,你快些出来!”娇容失色,转过头来怒道:“老前辈,你为甚么要害他,你说呀……你害死了念卿哥哥,你杀了我好了……”双目忍不住流下眼泪,瞧见他仍是不睁开眼来,又气又疚,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猛听得花草深处传来一声清啸,霍思身子一震,急忙回身瞧去,只见一人纵身而起,脚踏花草奔来,不禁又喜又呆,怔在原地。
沈念卿那时闻见前辈吟唱,脑中如清风拂过,原原本本将九幽神掌第五层一招一式不断推演。他身不能动,口不能张,反而心中更加宁静,脑海里便似有人推演,如行云流水般。可是到得第五招,却如天幕遮挡,总想不明白。当下一一回想,虽身处花草之中,脑海里早念起先前立在顶峰之上的感受,那时双目所见,双耳所闻,无不淋漓尽致,栩栩如生,便似真真切切望见一般,心中大是开朗。暗想纵横捭阖之道,莫不是如山水之秀,若闲云之宁。第五招已清晰而露。
他一连在脑中将第五招推演三遍,忽觉体内真气似涓涓细流涌转,心中大喜。又想九幽神掌虽有层次之分,却无先后之别。当下又依着口诀自第一层推演,一直到第五层第五招,一遍过后又倒推反演。如此循环往复,依念而转,只觉胸口似有热流涌动,愈来愈盛,头晕胸闷之感大为减轻。
一直倒推反演,直过了五遍。突然只觉颤中穴微微跳动,竟已勉强能伸动手指,他如何不喜,急忙暗调内息,察觉体内真气自奇经八脉游走,几息之间,便如大浪一般由弱渐盛,扑腾往颤中穴位。初时赢弱自是于事无补,可到了后面,推演至第七遍时,猛地身躯一震。沈念卿忍不住放声长啸,大是欢喜。既已冲开穴位,此阵已然破解,他当可以脱离此地。
只是他凝目一望,才觉眼前黑暗,心中大惊:“难道已至夜半了么?”他如今目不能视,只好施展轻功,纵跃而起,在长啸声中踏花而行。方自落地,猛得足下踉跄跌倒,竟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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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