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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足智生谋破萧墙(九)

    

    沈念卿心中顾念殷大哥安危,不敢稍有懈怠,只把浑身劲力迸于足下,竟是愈奔愈快,耳中闻的风声呼啸,四方景象不断变换,心中大是高兴。奔了片刻,梅一三人已从后面追赶上来,却始终只在他身后几丈开外,不肯逾越。

    如此翻过一座山岭,已渐渐上了一条大道,他毕竟体内真气微弱,这时只觉浑身燥热,心口闷,暗道:“人力有时穷,我已到了身体极限。”但既已足,又岂能轻易停下。仍是不肯放慢脚步,心中默念调息口诀,挨过一阵后,渐渐只觉周身燥热减缓,心口也不似先前那般闷,不由喜上眉梢,恨不能长啸相吟。

    梅一三人自顾在他后面追赶,眼见已翻过两座山头,他犹自未落慢半分,说明他体内真气仍是充沛有余。先前的吃惊早已变作了叹服,均想:“他不过十来岁,竟已有这等功力,若在给他十年,必将成为武林中一代人物。”心中更对他的来历起了疑心,只是此时情形,实不宜相问,都按捺住好奇,一心赶路。

    虽说殷六暗中留下记号,让他三人一路向北,但究竟向北走多远,到甚么地方寻他,却是一无所知。梅一心思灵敏,心知殷左使既留下这等记号,决不是教他三人只顾向北,行途之中必然有另一处暗计,是以一面赶路一面四处张望。但疾行之中,四周景象不断变换,饶是他武功高强,目力敏锐,也不由望的神晕目炫,几欲作呕。

    当翻过第三座山头之时,沈念卿终究坚持不住,脚步慢了下来。他回望一眼,心中甚为羞愧,觉得自己宛若累赘,拖慢了三人的行程。但当触及三人目光,并没有瞧出半分的厌恶,反而隐隐含着几分赞赏。说道:“三位大哥,我武功低微,你三人尽管赶路,我随后面来。”梅五眉头一挑,笑道:“沈兄弟,你一掌击败我,说甚么武功低微?那不是令我更加惭愧不如么?”梅三跟着道:“不错,沈兄弟,你如此年幼,竟能奔行这许久,已叫我三人大开眼界,大为叹服。”沈念卿犹豫道:“可是殷大哥他终究……孤身一人,我只怕有所耽搁……”梅一摇头道:“殷左使武功强横,智慧过人,敌人便真有甚么诡计,也不一定伤得着他。”

    沈念卿心知他三人故意说来,当是要教自己放宽心,他虽与三人是萍水相逢,但这半日相处,男儿气概已是极深,心中颇为感动。想到:“江湖并非都是险恶,人心有时也不复杂,我现今年幼,日后总会慢慢懂得。”他犹自想着,没料到足下一滑,身子往后跌倒,这急行之中,瞬息之事实难以预料。梅一三人一声惊呼,便见他身躯一扭,单掌撑地,已往上立起,跟着身子一翻,稳稳落在旁侧。三人见他招式虽有生疏,可是反应之迅疾,却是令人动容,都不由暗暗喝彩。

    梅五走上前去,掀开地面杂草,只见地面泥土新鲜,这杂草显是有人放上去遮盖了,说道:“这土有古怪。”梅一梅三走到跟前瞧了一眼,眼见四方空荡荡,并没有甚么异像,可这泥土新鲜却是不假。互瞧一眼,心领神会,当即各用双手挖掘。沈念卿在身旁望得一呆,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忽听得梅五‘咦’了一声,显是大有现,不由好奇举目去望,只见半尺之下的土壤露出半截衣裳,心神一颤,暗道:“原来这地下埋了人。”三人立时加快挖掘,不多时已看清死人面貌。梅一面色惊怒,重重说道:“这伙恶人,实在可恶。”梅三道:“想不到殷左使曾在这里与敌人有过交恶。”说着捏了一撮沾血的泥土,放在鼻尖一嗅,说道:“这位弟兄死了不到三个时辰。”梅一将泥土重新掩埋,说道:“既然如此,殷左使必定离此地不远,咱们四下找寻蛛丝马迹,须得谨慎些。”

    三人即刻起身,只在四周张望,盼得寻些暗记。只是此地杂草茫茫,实在难以找寻。梅五向四方瞧一眼,说道:“不如咱们分开行动,各寻一方,这样寻到殷左使的几率大大增加。”梅三微有迟疑,梅一道:“决不可行,若是先撞见敌人,那可不妙了。”梅五道:“大哥,你想想有甚么法子可行,咱们这样挨着,更是不妙。”梅一沉吟道:“殷左使向来足智多谋,我自然及不上他,除非寻到暗计,否则只能四下找寻,别无他法。”

    正犹豫难决,沈念卿心中一动,突然道:“梅一大哥,方才所掘出的是朋友还是敌人?”梅一道:“是自己人。”沈念卿便道:“敌人会掩埋么?”梅一摇头道:“自然不会。”心想你问这些做甚么。又听得沈念卿道:“既然如此,想必是殷大哥让人掩埋。他既有这些空闲,说明敌人又是其中一波,已给尽数杀掉,可是咱们却没瞧见,这其中莫非有甚么蹊跷?”

    梅一听他一说,心想方才四处找寻,确是又寻见了二处,便道:“其他另有二处可疑,想必殷左使大人大量,顺带掩埋了敌人,做了件大善事。”沈念卿道:“先前殷大哥已暗中留下记号,这回自然也会留下。”梅一心道确实不假,可是这时不同先前,无论自己人还是敌人都已入土为安,再掘出来未免有克人道,谁又忍心。便说道:“沈兄弟所言我自然明白,可是既已入土,实在不便行事。”沈念卿点头道:“梅一大哥所言不假,可是殷大哥还是如此做了,他难道想不到咱们的处境么?”梅一脑中似有电光瞥过,却一时理之不清,不由蹙眉道:“那依沈兄弟所言,想必已有现。”

    沈念卿道:“小子并不太确定,不过倒可以一试,烦请梅三、梅五大哥各立在可疑之处。”梅三梅五一怔,不明他要做甚么,但还是依言,各自走到一处可疑地点跟前。

    沈念卿望了望二人,又瞧了一眼先前挖掘的地点,随即走到三点交叉正中,说道:“小子斗胆猜测,殷大哥这回仍是在尸体上留下暗记。三位请看,以我为正点,梅三大哥那处为东,梅五大哥为北,而咱们先前所觉的那处,便是南方。三处尸体掩埋处,便是三个方位。”

    梅一听他说完,不由身子一震,高兴道:“沈兄弟说的极有道理,想必殷左使已往西行去了。”梅三梅五这时反省过来,不由齐声喝彩,叫道:“沈兄弟,你不仅一身武功,连头脑也是一般厉害。”

    四人再不及多言,当下施展轻功往西而行。路途之中,梅五问道:“沈兄弟,你是如何想到的?”沈念卿摇头道:“我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随意问了几句,后来听说三处,这才勉强揣测,究竟是对是错,实不敢确认。”梅一微笑道:“想必错不了。”

    四人急行片刻,又钻进了一片大密林,往西面再行了约莫二里地,已到了一处山峦低谷,四面翠青环绕,一条溪水曲折盘下,甚是脆响。四人停下,各自饮用了水。连续长途跋涉,都未曾停下进食,腹中已觉饥饿,梅一三人尚能忍住,但看沈念卿一眼,见他一般面不改色,心中愈赞赏。

    梅五走到一处荫蔽下立住,说道:“大哥,咱们还要往西行么?”梅一向四方眺望一眼,说道:“翻过这处山岭,离合肥已不太远。一路行来,我苦思良久,殷左使既然摆下这许多疑阵,必是想与敌人一决胜负,又岂会往闹市而去。”梅三道:“大哥你的意思是……”但见梅一沿着溪水走了一遭,再昂向四方瞧一遍,突然微笑点头,说道:“我已明白了,咱们转北而行。”梅五惊道:“难道殷左使在此地又留下暗记么?”梅一沉吟道:“不错,这是我教独有的‘梅花五印’。”梅三梅五吃了一惊,面色随即镇定,决不再问。

    沈念卿心中揣测:“梅花主,殷大哥,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教派?梅一大哥所说的‘梅花五印’,又是怎样一个暗记?”他见三人面色严肃,分明极为看重,不敢多问。四人当即折北而行,走过一片密林,隐约瞧见了前方一处高约数十丈的山峦,只见峦峰处一片密林,山腰却只长着一片杂草。

    梅一面色大喜,说道:“咱们穿过这片山峦,必能寻到殷左使。”当下再不多言,施展轻功过了山坳,已奔上山峦。行到半山腰,方要进得密林,忽听得有人大喝道:“来者何人?”

    四人身子一震,驻足停下,梅一隐约瞥见一株大树后露出一支弓弩,正对着自己,心中一动,说道:“梅花左使。”大树后有人道:“青蟒入海。”梅一回道:“飞龙在天。”方说完,只见那支弓弩忽然消失,从树后闪出一道身形,走了出来,向梅一拜道:“请随我来。”梅一三人一同走了进去,沈念卿暗道:“方才他们一问一答,显是暗号,那夜殷大哥也曾说过。”他向前走了几步,忽得给那人拦住,喝问道:“你是何人?”面露凶色,正凝望自己。

    沈念卿一呆,便见梅一回过身来,向那人道:“这位是殷左使的朋友,你不可拦着。”那人这才面色温和,闪身隐在了树后。

    梅一拉着沈念卿,温言道:“沈兄弟切莫介意,他也是秉公办事。”沈念卿摇了摇头。四人当即钻进密林,走了几丈,又遇见有人盘问,梅一一一对答,这才继续上山。如此过了三处暗哨,方登上一片平地,只见四个汉子背负弓弩,立在那里,见着四人,其中一个汉子忙走上前,向梅一三人行礼,说道:“梅一暗使。”梅一颔道:“领我们去见殷左使。”那汉子向沈念卿瞧一眼,微有迟疑。梅一道:“这位小兄弟是左使的朋友。”那汉子这才点头,转身便走。四人跟了上去。

    一路穿过几处树灌,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只见数十人分布四周不断走动,个个背负弓弩,显是四下戒备。那汉子指着中间一处布帐搭建的屋子,说道:“殷左使正在里面。”说着转身回去了。

    沈念卿面露欢喜,与梅一三人走上前去。那门口立着两个汉子,见他四人过来,其中一个躬身向里面道:“左使,梅一暗使已返。”方说完,只见布帘掀开,露出一道身影,正是殷六。他一眼望过来,随即面露欣喜,叫道:“念卿兄弟。”说着已迎了上来。沈念卿双目闪动,“殷大哥。”语声中带着几分颤音,显是欢喜至极。殷六哈哈一笑,将他细细瞧了一遍,又望了望他额头,这才说道:“念卿兄弟,想不到今天得以相遇,想必你大有一番经历,这些容后再说。你先进屋罢。”沈念卿点头,心知他三人必有要事相商,当即转身往屋子走去。

    梅一三人见左使只顾与他说话,竟似没瞧见自己三人,不由心想左使与沈兄弟关系非同寻常。后面听到左使唤他兄弟,更是大惊,心想殷左使何等人物,他三人跟随左使多年,也未得如此相待,心中顿时对沈念卿多了几分敬意。

    殷六道:“你三人竟能寻着他,实在大功一件,过后我自会秉明梅花主,替你三人邀功。”三人一听,心中大喜,向殷六一拜,齐声道:“多谢左使。”殷六大手一挥,说道:“外面情况如何了?你们又是如何寻得念卿兄弟的,说一说。”

    梅一三人相瞧一眼,梅一笑道:“说来念卿兄弟,倒不是我三人寻到,而是念卿兄弟撞上我等。”殷六瞥他一眼,面露疑惑,向前面走去。

    梅一三人紧跟上去,梅五道:“左使,那日情形是这样的……”当下将他三人如何埋伏,如何撞见沈念卿,后来半夜撞见一伙敌人,一路追踪至此简概说了。殷六听完一顿,说道:“梅五,你说念卿兄弟曾一掌打伤你?”梅五面色极是尴尬,心想这等之事,实难以启齿。可是左使相问,自然不敢隐瞒半分,当下道:“确是不假,梅三哥也曾受了他一掌。”殷六双目神烁,望向山下,只见山腰杂草,及至远处密林一览无余,顿了片刻,这才道:“那后来你们寻到这里,念卿兄弟也现了我留下的暗记?”梅一道:“正是。”殷六心中一动,又道:“那他可现‘梅花五印’?”梅一迟疑半会,摇头道:“属下确定,沈兄弟绝没有现。”

    殷六回过身来,望着三人道:“那就行了。你三人跋涉劳累,先去歇息罢,过不多久,恐有一场恶战。”三人身子一震,不敢多问,拜了一回,走下去休息了。殷六背负双手,目光瞧向远处,暗道:“念卿兄弟究竟何等身份,竟让梅花主如此重视。我第一回见他,可没有半点武功,是否要禀报梅花主?”

    人生长歌酒对喉,

    几时欢喜几时愁。

    欲上九天揽青月,

    十年痴心作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