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使者见他这般从容不迫,虽是仇敌,也不由对他刮目相待,不由冷笑三声,说道:“霍江东,见着我二人临危不惧者,你当算得第一人。”夺魄使者接口道:“做个饱死鬼也是极好的事。”话中挤兑之意显而易见,当是要逼得他先动手不可。原来勾魂夺魄虽对己身武学颇为自负,但天下使刀者不知多少,能在漠北之地闯下这等威名赫赫,一身刀法当已炉火纯青之境。是以他二人不敢轻拂,唯有逼得他按捺不住,先露出自身破绽,方有大胜机。
这一番僵持,只见霍江东将桌上菜已吃得精光。勾魂夺魄二人眼见他毫无所动,再等下去也是白费时光,互使个眼色,夺魄使者大叫道:“霍江东,拿命来罢!”说着身形闪动,欲要逼上去。便在这时,忽听得轻微呼啸之音,只见霍江东右手一扬,手中两根箸笔直射来,竟是将这当作了暗器。
夺魄使者眼角余光瞥见,心头微惊,当即侧身避过。那两根箸已偏过二人,射穿了帘布消失不现。二人回头去望,只见霍江东已立起身来,他双目神射,冷冷盯住二人,虽是身材矮小,却有一番铺天盖地的气势,压得二人心头惊乱。忽然之间,他已取下背中黑黝黝的刀来,那刀长约二尺六分,刀身暗而无光,虽不知甚么材料锻造,此刀也当不凡。他一手横托,一手抚摸,低头瞧着手中宝刀,轻声道:“勾魂夺魄,你二人追我千里之地,当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勾魂使者道:“霍江东,倘若你不曾叛变,又怎会落得四处躲避的下场?说不定咱们还能像往日一样,可以坐在一起喝酒吃菜。”霍江东忽然抬头,冷冷道:“勾魂夺魄,或许该叫你二人风云二使。林教主在世之际,奉天教除恶扬善,名声可敬。想不到自林教主身死,杨不凡便借此上位,数年来,在江湖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你二人所为之事,林教主泉下有知,难道便不觉羞愧难当么?”
殷六听到他一说,不免大为吃惊,心道:“原来这勾魂夺魄二人却是奉天教四使其二,难怪能够纵横江湖。”想着勾魂使者所说的‘叛逆’,更觉身子一震,心头已猜到几分关键。便听勾魂使者道:“林教主么?他只顾一己之私,固守不变。岂能教我二人对他忠心耿耿?”说着双拳一握,昂道:“唯有杨教主这等做大事的人物,方值得我二人追随。”
霍江东冷笑道:“杨不凡早有谋逆之心,难道以为林教主不知?只是念在昔日旧情,才一而再的纵容他。”他这时已神色凄然,摇头道:“我早就劝过林教主啦,只是他固执不听,才使得杨不凡奸计得逞,将奉天教多年来的名声毁于一旦,惹得江湖武林人人声讨。”
勾魂使者冷冷道:“霍江东,你不必说这许多废话,你背叛奉天教,已惹得杨教主大怒,令我二人追至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说着陡然一转面色温和,又道:“但杨教主念你于教功劳甚高,便命我二人问你一问,倘若你肯认错归降,当可饶你一命,继续做你的护教使者。若是仍然执迷不悟,休怪我二人手下无情,教你今日命丧此地。”待他说完,夺魄使者忽然踏前一步,喝道:“生,或者死!”
霍江东心道:“当年林教主于我有大恩,他在世之际,便对我讲,待他身亡之际,也是我脱教之时。”原来这事牵扯到奉天教一件秘闻。当年霍江东年轻之时,便已在漠北闯下大名,那时他意气风,骄傲自满,便只身前往漠北偏外之地,诛杀一位当时恶名远扬的大恶人。待他寻到那人,当即好一番恶斗,岂料那恶人武功尤为强横,更在他之上。不过数十招,便使他受了重伤,这时他也才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想到骄傲之气竟使得自己要身亡此地,只觉心有不甘,当即拼尽全身内力,且战且退。但那恶人纠缠不休,非要杀他不可,便在这危难之际,林长风匆匆赶来,不过百余招,便将那大恶人诛于掌下。二人一番谈论,霍江东才得知他身份,原来其时林长风在江湖里惩恶扬善,颇有盛名。今日恰逢他得知消息,赶来除恶,却不想因此救了一人。二人一见如故,当即结交,林长风更是极力邀请他入教,作了护教使者。
这一幕幕情形犹自浮现脑中,霍江东忽然轻轻摇头,暗道:“当年武林大会一战,林教主不幸折世,我便知教内必有变故,只是我刀法未及大成,又如何斗得过那杨不凡?数年来我东躲西藏,苦心练刀,终于大成,便是等得这一日。纵使不敌,也当报答林教主的大恩。”他虽知林长风并非杨不凡所杀,但凭他将林长风苦心扶持的奉天教,弄成武林人士尤为痛绝的魔教,这份莫大的仇恨,已使他愤恨难当,更何况他身为护教使者,杨不凡必定不会放过他,纵使躲躲藏藏一辈子,又于心何安?他忽然回头瞧了身后的墙壁一眼,又转过头来盯着眼前二人。
勾魂夺魄二人见他默然不语,只当他在权衡利弊,后面又瞧他双目神伤,轻轻摇头,心中大觉奇怪,他二人只知霍江东为护教使者,但他常年身处漠北,与教内少有联系,自然不知他如何入教,与林长风又何般交情。心想他既然躲躲藏藏十余年,恐怕也是怕死的汉子,却独没有想到他若怕死,又怎会在这投店里恭候他二人。这时见他后瞧一眼,当即转头盯住二人。顿时只觉周围气氛诡秘,那双目中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二人暗叫不妙,勾魂使者登时喝道:“动手。”他先已脚下轻晃,逼身上去,数丈之距,说到便到,却陡然见得霍江东横刀而立,轻递过来,便将他逼退。夺魄使者闪身一侧,忽然一拳击往他左肩头,方挥到一半,眼角瞥见那刀锋又轻折转回,急忙收手。二人互瞧一眼,暗暗点头,当即各擎一方,一人攻去,另一人暗中见机偷袭。岂料霍江东不紧不慢,并不挥刀劈砍,反而使刀左抵右挡,每于拳掌将至之际,刀锋必然相对,令二人心头又怒又惧。斗了数招,竟使他二人束手无策,反落下风,被逼退数步。
殷六瞧他这般打法,不禁颔点头,连酒也忘了喝,暗道:“常人使刀必然威猛凌厉,以攻作守。但在霍刀客手中,却反道而行,另僻生路,加之他用刀灵活,实已到了大境界。虽是力敌二人,仍自不落下风,反逼得二人节节败退,这是极为高明的以守待攻之法。”
勾魂使者二人手无兵刃,眼见逼他不得,当即纵身长啸,凌空后翻,落在三具尸体前,各低弯腰拾了一般兵刃。方自立起,陡然瞧见霍江东脚下蹿动,右手扬刀挥落,这一刀奇快绝伦,轻灵无息,又趁二人不备,当真有鬼神莫测、开天辟地之势。
夺魄使者拣了二尺短棍,瞥见这一刀之威,实不敢轻掠,急忙抽身而退,双手执棍横于身前。却见霍江东踏前一步,刀锋更疾落下。便听得轻嗤一声,那短棍已断为两节,勾魂使者手中短匕急驰送出,正拦在刀刃下,嗤啦声响,迸出许多火花,这略微一阻,夺魄使者才险些避开。稍待立定,心中惊怒交集。
勾魂使者心中如滔天巨浪,暗道:“想不到他内力如此强横,若想取胜,只怕必有损伤。”暗瞥一眼殷六,见他自顾喝酒,心头疑心忽起。
霍江东一刀逼退二人,不由精神大震,喝道:“拿命来罢!”又是一刀横挥递过。勾魂夺魄二人互使眼色,各退开一步,形围绕之势,将他拦在中间,一人使两柄短匕,一人使两截木棍。便自前后两方出手偷袭。二人这时倚仗兵刃在手,倒也无所畏惧,心想他这般勇猛打法,纵使内力强横,只需拖延片刻,也当消耗许多。反倒他二人借机行事,阴招偷袭,十分惬意。
霍江东前后受击,他虽倚仗刀法,勉强支撑。却如二人所料,每出一招,自身内力便减弱半分,撑到后面,反而愈危险。
若要毫无伤击败他二人,无异于异想天开,当机立断之下,忽然一刀圆转逼开二人,身躯一纵扑往夺魄使者,横刀立挥,自他肩头劈落。夺魄使者急忙闪身避开,岂料那刀身一转,已由斜劈变为横削,刀势不减,疾锐划过。夺魄使者双棍一点,沉腰凝臂,重重砸在刀面之上。他这迸力一砸,威力自然不语言说,当即将那刀锋砸的微微一沉,他便接这反力之势,身躯纵跃直上。
霍江东昂一瞧,欲要挥刀阻拦,忽觉后背劲风驰来,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只闻嗤啦一声,刀背正打中一柄短匕,将它震飞开来,心头已觉不妙,待要侧身闪避,便觉得后背一凉,另一枚短匕插入后背。原来勾魂使者见他陡然一转,已明白他心中念头,当即将手中短匕投掷出去,他猜到霍江东必有察觉,悄然留了一柄,待他反刀相击,另一柄短匕登时出手,这才刺中他后背。
说来简单,其时眼力心计缺一不可。霍江东骤然怒喝,折身挥刀,但勾魂使者早已退开数步,他又如何挥得中?这一折一挥间,夺魄使者已稳稳落在地上,右手一扬,又是一枚暗器打出。霍江东只觉背心一震,一股酸麻之感渐渐疏散开来。不由心中大骇,急忙点穴封住经脉。
夺魄使者阴沉一笑,说道:“这枚七寸青玉钉,钉上所淬皆为世间奇毒,你若强行运功,死的更快。”霍江东心知他所言不假,但他既然敢只身前来,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是能杀的这二人,那是再好不过,就算命丧此地,也算得解脱。他忽而扶刀而立,大笑一声,坦荡至极,再无可惧。心中陡然想起四句话,不由念了出来,一字一句道:“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扬善除恶,奉天行命。”这本是当年奉天教行立江湖的宗旨,自林长风身亡,宗旨已是倒了一转,反将过来,如今思及,难免心觉可笑。他身躯微微一晃,宝刀顿时把持不住,哐当一声,跌落在地,身子也跟着坐了下来。只见他仰而瞧,便盯着那屋顶道:“林教主,你一生君子坦荡,立下的赫赫威名,却给那杨不凡毁于一旦。霍某恨呐……!”
勾魂使者二人听他念出那四句,都缄默不语,转过头去。他二人身处奉天教多年,当年也如一般行事坦荡,奉天教威立江湖,善恶有分,二人也自是功不可没。只是后来受了杨不凡蛊惑,决心干一番大事业,林长风又固执己见,不肯为谋,二人这才跟随了杨不凡。但说到底,二人对林长风心中也是暗暗敬佩。这时听得哐当一声,二人转过头来,便听见霍江东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听及羞辱杨教主,二人心头怒火蹭起,喝道:“霍护教,你竟敢言语犯上,实在该死。”
夺魄使者闪身而上,一掌往他头顶拍落。霍江东这时奇毒作,嘴唇乌黑,双目凹陷,眼见这一掌轻飘飘拍来,他也抵挡不过,便微微一笑,道:“我在地狱等着……”
殷六忽然起身,拉着怔的沈念卿,低声道:“咱们走罢。”方走到门前,正待掀开帘布,陡然闻见有人惊呼:“爹爹……”听这声音,分明是个小孩。二人回一瞧,只见从壁面矮门外奔出一个小女孩,直扑在霍江东的尸上,伏尸痛哭。
殷六一把推开沈念卿,将他推出了门外,喝道:“你快些寻舟等着……”沈念卿虽不明他何意,听他语气,也不敢怠慢,急忙奔至大河边,只见一艘小舟停在那里,当即解开绳子,纵身跃进舟中,双手抄桨急划。但他身子尚小,划起来极为吃力,方划出一丈距离,忽听见砰的一声,投店壁面撞出一个大洞。一道身影纵力一跃,落在舟中。他怔目一瞧,正是殷大哥,不由欢喜。却见他放下怀中女孩,夺过桨板,奋力一划,小舟当即划出三尺距离,几息之间,舟身离那投店已有数丈远。
沈念卿回头一瞧,只见两道身影落在岸边,向小舟张望。一人喝道:“殷庆云,天涯海角你也逃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