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卿点头说道:“一切听从殷大哥安排。”他并不问渡船做甚,心中对他很是感激,没有半分疑虑。想到那四句调息口诀,暗道:“这位殷大哥有一身武功,不知到底如何。”
正自想着,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吆喝声,二人回头一看,只见四五骑奔踏过来,马蹄卷过,哒哒作响,转眼间已从他二人身侧奔过。那四五骑上都是彪悍威武的汉子,身子上都沾了些灰尘,显是乘骑已久。到得投店前,纵身下马,踏步大行,掀开帘布走了进去。
殷六顿了顿身子,沉吟半响,这才拉着沈念卿,一同走进了投店。只闻得里面闹哄哄一片,倒坐了二三十号人,俱都是绿林好汉,便拣了靠角落的一张木桌坐下。
殷六向方才进来的五人瞧了一眼,便转过头来,向小厮低声道:“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说罢又瞥向那五人,见他们只顾低头吃菜喝酒,默默无言,不由得大感奇怪。心道:“这‘南域五魔’向来肆无忌惮,在江湖里也有响名,为何今日所见大为不同,当真奇怪。”原来这五人俱为一体,结为异姓兄弟,流窜于南方一带,曾做了许多大盗之事,因此在江湖里博得五魔之名。
沈念卿见他张望皱眉,心下奇怪,道:“殷大哥,你这是……”殷六摇了摇头,道:“念卿兄弟,你年纪尚幼,于许多江湖不知晓,倒也不必过问。”两人说话声音本不小,但与这店里相比,倒也没人注意。
这时酒菜上来,殷六道:“念卿兄弟,你只管吃菜。”说着将那酒提在身前,昂头便喝。沈念卿微微摇头,心道:“这位殷大哥酒瘾过人,实在厉害。”当即提箸吃菜,便听到邻座有人低声道:“近日江湖里生的大事,你们可知晓么?”见另两人摇头,又嘿嘿笑道:“你们谁埋了这酒帐,我便说给你们听。”另一人向桌底下瞧了一眼,只见桌下堆满了空酒坛,微微沉吟,说道:“赖兄弟,说好你埋单的,咱哥俩才与你吃酒,你这又是唱哪一出?”那人面色微醉,轻晃脑袋,指着这桌下道:“二位兄弟,今日酒瘾犯了,多喝了些酒。”言下之意便是酒钱不够。另两人相互一瞧,都不开口,心想这些事你做了十回八回,再不上当。
那人见得此状,微微叹气,立起身来,高声道:“近日江湖里生的大事,诸位晓得么?”他嗓门奇大,令得众人微微停顿,瞧他一眼,登时有人认出他来,高声笑道:“原来是赖不通兄弟,你这话是甚么意思?”赖不通向说话之人微微拱手,又四下瞧了一回,开口道:“近年江湖里生的两件大事,有谁晓得么?”见四下都不答应,再将这话说了一遍。忽听得有人哈哈一笑,朗声道:“赖不通,你又没带够银子么?要谁与你埋帐?”
赖不通给人说中心事,不觉可耻,反倒微微一笑,正欲讲话,忽听得有人道:“赖兄弟,你说说是甚么事,说对了我给你埋酒帐就是。”
沈念卿瞧着殷六,见他自顾笑着,那赖不通已转过头来,向他拱手,说道:“这位好汉说的甚是,我就说一说,倘若不对,你便打我一顿,也未尝不可。”他方说完,不少人都跟着笑。
赖不通咳嗽一声,朗声道:“诸位武林同道,今日我万事通有两件江湖大事,要同诸位说一说。这第一件事,便是有关丐帮——”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见许多人停下来望他,续道:“十余年前,丐帮叛逆之事,诸位都有所闻罢。那丐帮执法龙头郑其和,欲犯上作乱,给武林大侠沈飞宇揭露,事迹败露之后,仓皇逃走,于武林中销声匿迹,再无所闻。”众人听得微微点头,心想那丐帮之乱,武林都知,但也只是私下谈论,何曾聚众大肆张扬,倘若给丐帮弟子听得,禀报上去,少不得一番纠缠。那丐帮贵为武林八派之一,寻常散人,谁又敢惹?也唯有赖不通这等人,天不怕地不怕。
沈念卿听他说到父亲,当即放下箸来,侧耳倾听,又听他道:“那郑其和已有反逆之心,心肠何等狠毒,这蛰伏十余年,心中怨恨更是不可言说……”众人听他畅言讨论,却总不见说到重点,立时有人不耐烦道:“万事通,你说来说去,可没说到大事。”
赖不通讪讪一笑,道:“这位兄弟说的正是,我接下来所说,诸位可要听好了。”只听他一字一句念道:“‘九幽风云胜,天下莫敌君。’当年沈飞宇大侠相助丐帮,揭露郑其**计,传为武林一大佳话。后来武当十堰镇外,崆峒派与昆仑派逼迫丐帮,妄图夺得洛图奇书,在这危急时刻,也是沈大侠化解洛图传言,揭秘奉天教杨不凡的诡计,这才使得三大派没斗起来。而后武林大会上,更是力败武当派,名声风头胜及一时,何等的意气风。”他说到这里,双目黯然,惹得众人大为不解,便又听他道:“英雄佳人垂天意,奈何天意不怜人。那日武当派外,噶尔笑笑忽然出现,杀害了明教教主张天正,和奉天教教主林长风,更是一掌打伤明教张姑娘。噶尔笑笑的绝学寒若般那掌何等厉害,张姑娘撑不过两年便去世,却留下沈大侠与他的骨肉。”其时已过十余年,张莺莺去世的消息,江湖里少有人知,众人听到他这么一说,都不由得一呆,想到他的名号,却又不得不信。
赖不通幽幽一叹,说道:“十余年来,江湖里鲜有沈大侠的踪迹,常人不知,我却晓得。数日前,沈大侠便携带孩儿来到这扬州城内,只为拜祭张姑娘。却不想,那郑其和已有耳闻,竟设计偷走了沈大侠的孩儿……”说到这里,不少有都‘啊’了一声,一番惊愕。
沈念卿听到这里,不由想起那天杨不凡二人对话,又听他道:“郑其和为报怨恨,实在诡计多端,天人共愤,他知晓自己决敌不过沈大侠,便故意一计,欲要沈大侠自尽。岂料那孩儿年纪虽小,亦不甘受擒,趁着那郑其和不备,竟咬舌自尽。沈大侠一怒之下,杀了那郑其和。自张姑娘死后,他本是生无可恋,这时忽然失去了孩儿,更是痛不欲生,悔恨之下,也自刎生亡。”
他方讲完,陡然听得有人喝道:“你……你胡说……”赖不通转头去瞧,只见一个孩儿用手指着自己,满面怒气,他不由轻声一叹,向那孩儿拱手道:“这位小兄弟,我赖不通也不愿相信,只是这本是事实。”心中想到沈大侠何等侠义人物,竟连小小孩童也对他敬仰已深。他却不知,沈念卿听他说完,想到跟那日里杨不凡二人说的如出一辙,心起怀疑,暗想这人莫非是那坏人一伙?但他说到‘胡说’二字,竟再也说不下去,鼻头微酸,双拳紧握,想到:“我决不能说出来,倘若这人猜到我身份,那坏人必定欲除之而后快,如此一来,我怎能有机会活到替爹妈报仇?”他这样一想,当即低头,再不讲话。
原是哄闹的店里忽然没了声音,都沉默不语。过得半响,才有人面色怒气,指着赖不通道:“赖不通,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难道……沈大侠那样的人物真的……”却是喉头梗噎,再也说不下去。
赖不通摇头轻叹,拱手道:“诸位武林朋友,这事重大,我赖不通怎敢胡说?那沈大侠为人正义,我赖不通也敬仰不已,怎敢乱言?”忽见得有人蹭的立起,重重在那木桌上拍,砰的一声,将那木桌拍的四分五裂,酒坛菜碟跌碎在地,哗啦一阵清响,便听他怒喝道:“那郑其和如此可恨,倘若他还活着,我刘莽纵然不敌,也要与他拼个死活,替沈大侠报仇雪恨。”话语方落,立时有人跟着道:“刘兄说的不错,我辈中人,自当维护武林正义。”
赖不通不由道:“诸位,那郑其和如今已死,谁也寻不着他啦。”说着重重一叹,道:“人生百年,谁能不死?接下来我要讲的,当是另外一件大事。”有人道:“还有甚么事抵得过这件?”赖不通摇头一笑,向那人微一拱手,朗声道:“三天前,沿海一带,可真的生一件大事,诸位想必听过‘东三雄’罢?”立时有人道:“那是自然,那‘东三雄’劫富济贫,曾做了许多了得的事。”赖不通微微摇头,道:“三天前,‘东三雄’劫盗完一户大人家,正自顾折返,却不料忽然冲出来两人,拦住他三人的道。”有人哈哈一笑,说道:“难不成他三人成日打劫别人,却反过来给人打劫了么?”赖不通摇头,道:“‘东三雄’作案无数,却无一次失手,武功自是了得。那时正是夜晚,大雨滂沱,他三人冷不防见到这冲出来的二人,虽惊不乱,老大向着这二人微微拱手,道‘二位弟兄,哪座山头住?’他见这二人穿着一黑一白,又悄无声息出来,只当是遇见了同行。不想那白衣人冷冷道:‘你三人做了许多偷抢劫盗,无恶不作,今夜便是你三人殒命之时。’”
赖不通见众人屏息听着,续道:“那时忽然劈了一道闪电,又骤然听见这冷冰冰的话,倒叫三雄无不一惊。老二一听,当即踏前一步,怒道:‘二位当真好大的口气。我三雄又何曾惧怕别人?’那黑衣人忽然阴沉一笑,哼了声,道:‘甚么三雄?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了。’老大性子本是沉稳,这时也不免勃然大怒,喝道:‘二位究竟为甚么前来?’便听那白衣人阴狠道:‘来买你的命!’”
他方说完‘命’字,只见邻座五人蹭的立起,俱都瞪着他。殷六一瞧,微微点头,暗道:“他五人原来为这而来。”
赖不通见他五人瞧向自己,目光如炬,他浑然不觉,向五人一拱手,续道:“三雄之中,老三性子最是浮躁,听他说要买自己的命,再也按捺不住,踏步上前,怒道:‘二位朋友,深夜拦路,已是坏了规矩,既然你二人不识好歹,那便让我瞧瞧。’他蹭的扔下背上财物,便要动手,岂料那黑衣人仍是阴沉一笑,眼瞧他处,道:‘甚么三雄?只是三句尸体而已。’他说的冷冰冰,又不瞧他,轻视之意极为明显,这时老三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一拳向那黑衣人打过去。”
说到这里,赖不通忽然顿住,便不再说,眼望殷六。殷六正欲开口,先有人抢着道:‘这酒帐我出了,你快说完。’赖不通转头一瞧,说话之人正是那五人中的一人。
赖不通续道:“老三一拳还没打着,忽然一声痛喝,身子倒飞出去。老大与老二都不由一呆,老三的身手如何,他二人心中十分清楚,况且他偷袭一招,竟没打中对方半分,反而倒飞出去,这在常时,那是决无可能的事。可知他二人身手之快、武功之高,难以想象。他二人对瞧一眼,身子微微颤,便在这时,夜空忽然又劈了一道闪电,在这瞬息之间,老大忽然瞪大眼睛,紧紧盯着白衣人手中的一块玉牌,再说不出话。那白衣人道:‘东三雄,你三人作恶多端,还想活命么?’老大牙关紧咬,颤声道:‘想不到我三人劫盗半生,今日便要殒命此地。’他三人本如情同手足,眼见老三身受重伤,心想纵然不敌,也要讨一个公道,岂知见着那玉牌,便再无反抗之心。那黑衣人这时扭过头来,瞧着他,说道:‘东三雄,你三人虽作恶多端,但若肯归顺于我,当能活命。’老大听他一说,不免心头欢喜,便想向他二人跪拜,岂料这时老二却怒喝道:‘恶人,我宁愿身死,也不肯助纣为虐。’说着手掌一翻,往那黑衣人拍去,他武功本比老三高,纵然不敌,也该打中。谁知他未瞧清对方动作,便觉胸口一痛,跟着倒飞出去。”
有人道:“那老大如何了?”赖不通摇头道:“老大本有些胆小,陡然见着情同手足的两位兄弟惨死,不由得悲呼一声,再无胆怯之心,登时冲了上去……至此,江湖之中再无‘东三雄’。”说罢也不由微微叹息。
那五人中的一人听完,再忍不住,一掌将木桌拍碎,瞪着赖不通,怒道:“你既然知晓这件事,那二人又是甚么身份?那玉牌又是怎样?东三雄虽不比武林一流高手,也自当不凡,何以见着那玉牌,便吓得再无反抗之心?”他声如雷震,又厉声至极,宛若瞧见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赖不通瞥他一眼,淡淡的说道:“那是因为他瞧见了玉牌上的三个大字。”那人喝道:“甚么大字?”
赖不通忽然身子一震,颤声道:“奉——天——令。”
那人听得一呆,身躯轻轻一晃。
四千字奉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