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在一起,除了玩儿也就是算计吃的。什么炒个黄豆炒个苞米粒啊,烤个地瓜啊,甚至烤个家雀什么的,真是没有不敢吃的,只有想不到的。
要说这大过年的,小孩子吃个零嘴啥的大人也不会说,偏偏这一群孩子只爱偷偷摸摸的弄,好像烤的半生不熟的地瓜也比搁在屋里火盆里精心烤出来的香。
大人聚在一起唠嗑,经常就说起家里不是少了地瓜就是少了苞米粒的:“你说这孩子,好好的粮口袋非得给戳个眼儿,要拿啥东西不正经拿,非得偷偷摸摸的!要不是过年我非得给他一顿不可!”
一伙人都笑了起来。家家孩子差不多都这样,想来是都拿了自家东西凑份子去了,天天吃的嘴上乌漆麻黑的回家。大过年的,倒是真不好为这点儿事说孩子。
如今周瓦这屋里倒是有挺多的哥儿聚在一起说说话啥的,今天李远家的把他家栓子也带来了。小家伙生日小,过了年虚岁四岁,其实也就是两岁半,不到三周岁。以前净是李成家的带着,难得看李远家的把他带出来。
当下就有嘴快的问了:“今儿咋把栓子带出来了?”
“爹犯了咳嗽,栓子阿嬷照顾着呢,让把孩子带出来呆着。”李远家的说。其实李成过完年之后这咳嗽也没咋见好,家里头熬着药呢。栓子阿嬷心疼孙子,大的小的都赶出来,怕孩子过了病气。
李成犯了咳嗽,表面上是说年前杀猪闪了汗,冻着了。其实那天咋回事,人人心里头都有数,背地里都说是让李达两口子给气的,只是当着人家的面不好说罢了。
周瓦搂着栓子坐着,这孩子可能跟着李成家的在家里头呆惯了,给点儿吃的就能在炕上呆半天不动地方。听见说李成咳嗽的挺厉害,周瓦就说:“人家大夫都说,这咳嗽啥的,吃点儿梨好。俺家这倒是有不少梨,你拿回去给老爷子试试?”
“俺家也有呢。”李远家的赶紧说。
周瓦听见也就不让了,转而关心起栓子:“虎头阿姆,你家栓子咋老流哈喇子呢?是给他吃的东西硬了不?”周瓦又拿起一条布巾给栓子擦嘴,这一会儿的功夫,都好几回了。
“不是,兴许是让鞭炮吓着了,过完三十儿就这样了。”李远家的说。
“你给他烤点儿洋辣子壳吃,那玩儿意治小孩儿淌哈喇子可灵了。”一边有人给支招,“俺们家那个小时候就吃过,好使。”
“好像以前也听老人说过,这是个偏方。”
“偏方治大病。再说了,洋辣子烤熟了吃不治病也没事。”
李远家的有些意动。
李进家的性子急,站起来就往外头瞅:“这帮臭孩崽子,平时用不着他们的时候房前屋后的跑,没一会儿消停的时候,一要用着他们,连个影你都摸不着!”
“香草哥,不差那么一会儿。”周瓦说,“眼瞅着到晌午了,小秦肯定带着他们回来寻摸吃的。”
李进家的就起身去打了壶水烧着:“天天外头疯跑,不到吃饭时候不能回家。你家那个小秦也是的,跟一帮孩子还玩儿的挺热闹。”
“那么大孩子干呆着哪能呆得住?平常小大人似的,也就这时候有个孩子样。”李远家的说。他对小秦还是挺有好感的。正经起来利索能干,闲着时候能玩儿爱乐的。要是十几岁的孩子老是那么一副模样,人家还不得合计他长了多少个心眼了。
这人就是不经念叨,这边屋里说着小秦呢,后头就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小孩的叫声。紧接着后头门响,就听见林远涛的声音:“小秦!大过年的你就给我上房揭瓦了!”
屋里的人听着就坐不住了,李进家的带头,一伙人都上后头瞧热闹去。
原来这几天,这些大孩子小孩子的吃来吃去,觉得还是烤家雀最香。小秦就带着一群孩子逮家雀。开始搁笸箩套了几回,没想到后来家雀也学贼了,就不怎么上套了。
要说小孩子在吃上花的心眼可真是足,他们就发现,挺多家雀把窝蓄在房檐的瓦片缝里,只要拿把梯子去掏,基本就手拿把掐的。
说起来,林远涛家后头一排四间后罩房,平日里来的人少,就有家雀把窝按在这了。这不,小秦就带着人架着梯子掏来了,结果家雀掏着了,顺手还把瓦片给带下来好几片,大过年的倒是听了个脆响。
一伙人出去的时候,小秦还在梯子上站着呢,手里头还拿着掏出来的家雀。看见底下这么多人看着,小秦脸上就像是刷了一层胭脂似的,一下子就红了。
林远涛见他这样,脸也板不住了:“还不下来?上头凉快是不?”
小秦讪讪的下来,林远涛过去查看了他们的成果,一共就可怜巴巴的三只家雀,就是撕巴了也不够这些孩子分的。
林远涛就说:“家雀都上缴。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以后还敢不?”
板着脸看一群大的小的垂头丧气的,林远涛深觉可乐,敲了小秦一个响脆的脑崩:“家里头还有冻着的粘豆包,你领着他们烤吃吧——这几个家雀一共没有二两肉,够谁吃啊?”
孩子们立时精神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这闯了祸还没挨打,还有吃的,这可真好啊。
小秦还是有分寸的,拿了豆包就带着人进了自己屋里去烤,在外头也就是个乐,正经吃东西还是得进屋,省得灌了风进到肚子里,回头闹肚子疼。
李进家的给他们送了热乎水来:“一个一个的,都给我喝点儿热水压压风再吃东西!不听话闹了肚子疼可没人伺候你们。还有,把手都给我洗干净了。”
小孩子都去洗手,小秦拿树枝串了一串的豆包在火上烤:“香草哥,你对俺们真好!”
李进家的恨道:“你就是嘴会说!”又说:“对了,你们下晌出去玩儿,逮点儿洋辣子壳回来。”
“要那玩儿意干啥啊?”小秦问。
“里头的洋辣子烤了吃治小孩淌哈喇子,给栓子吃。”李进家的说。
小秦吃惊道:“那个还能吃啊?”
“咋不能呢?就是不大点儿一个,没人乐意找去。人家说正经挺好吃的。”李进家的说。
小秦转着眼睛答应下来了。
***
果然,栓子吃了几天的烤洋辣子,流口水的毛病好了许多。如今这时候已经过了初十,等过了十五豆腐坊就要重新开工,几个人就商量着豆腐坊的事。
年后吃豆腐的人家就没有年前的多,他们也不用很累了。不过是商量商量啥时候开工,一天做多少的。其他人家也都渐渐的开始收心了,过了十五就过完了年,该干啥就得干啥了,连孩子们也没有前几天的闹腾劲儿了,一般就在后山树上找洋辣子壳,找到了就掰下来攒着,轻易舍不得吃。
林远涛倒是觉得这些孩子可算是找到了正经事,要是他们能把山上洋辣子都找出去就好了,来年树上也就没有那么些虫子了。
这天又阴沉沉的,下起了雪,一大早起来,林远涛两口子正和小秦一边吃早饭一边商量咋过十五。小秦原来在城里,到了十五是要出门看花灯的。若是周瓦方便,今年一定是三个人都进城的,不过如今林远涛要在家陪周瓦,就让小秦自己城里玩儿去。
小秦就道:“你们都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还不如一起在家呢。”
定下了主意,三个人又商量起十五要吃什么馅的元宵。几个人正说得热闹,忽然听得外头砰砰的门响,又听见李进的叫声。
小秦跳起来:“哎呀,早起我还没去开大门呢。”急忙跑出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李进急匆匆的进来:“林哥,把你家车棚子借我用用!”
林远涛放下筷子:“这是咋的了,急着忙着的?”
李进跺脚道:“俺家老爷子厥过去了,要送到县城瞧大夫去!”
林远涛明白了,李家有牲口,但是车是平板车,不能遮风挡雪的,这才过来借车。
周瓦惊道:“这出了啥事了?”
李进只唉声不说话。
林远涛就开始穿厚衣裳:“先别问那些了。瓦片,柜子里有个匣子,里头有瓶药你给我拿出来,我赶车跟他们进城一趟。”
周瓦答应了,赶紧找出来。
林远涛一边和李进往外走,一边叮嘱小秦:“你在家照应着点儿,有啥事进城找我。”
小秦答应了,林远涛套上车,脚不沾地的走了。
见林远涛他们走的影都不见了,小秦才扶着周瓦进屋。两人也没心思吃饭了。
周瓦在屋里转了两圈,心里急得不行:“也不知道到底出啥事了!”
小秦就道:“瓦片哥,要不我陪你去看看?送老爷子进城看病,家里总得留人吧?”
周瓦也不含糊:“行,你扶着我点儿,咱俩上他们家看看去。”
小秦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扶着周瓦去了李家。到了大门口,就能听见屋里的哭声。周瓦也顾不得许多,问一声:“家里头有人呐?俺们过来看看。”
没等片刻,李进家的就迎出来了:“你过来了?进屋再说吧。”周瓦看到,李进家的眼圈有点红。
进到屋里,李远家的也迎上来了:“俺们家这点儿事,把你们都给折腾来了。”
周瓦就说:“听说老爷子病了,我这在家也呆不住,过来瞅瞅。虎头阿嬷咋样?”
里头李成家的问:“谁来了,咋还不让进来?”听声音还算稳当。
“阿姆,瓦片和小秦过来看看你来。”李远家的说。一边又让他们进里屋去坐着。
进了屋,李成家的正在炕上坐着,头发有点儿乱,像是急急忙忙才绑好的。后头虎头、毛头和栓子,都老老实实在炕里头坐着。
见了周瓦,李成家的眼泪水又忍不住流下来:“你们一家子都是有良心的,难为你顶风冒雪的过来。”
周瓦忙道:“我这也是才知道老爷子出事了,在家呆不住,赶紧过来打听打听。城里头有个梁大夫,医术没话说。俺家那口子也跟去了,有啥事也能给传个话。老爷子福气在后头,肯定没事。”
李成家的拉着周瓦让他坐下:“好孩子,你坐下说话。”李成家的抹抹眼泪,抽搭两声,终于稳定下来:“你家那口子有能耐,他跟着进城俺们心里头也有底。你们家人心眼儿都好,比那没良心的王八蛋强太多了!”说着,李成家的又哭了起来。
最小的栓子又惊又吓的,忍不住也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李成家的身边爬。李远家的就对李进家的道:“你先带瓦片到你那屋坐会儿,把孩子也带过去吧。”
李进家的答应了,把虎头和毛头带着,和周瓦小秦一起回来自家院子。
进了屋,周瓦就问:“老爷子咋突然就厥过去了?”
李进家的道:“你先坐会儿,我先给孩子做口饭吃,完事我跟你慢慢说。”
周瓦就让小秦带着孩子回自家吃去:“俺们饭吃到一半,都是现成的。”
李进家的一早上又惊又急的也是乏了,就点头:“小秦那就麻烦你了。一会儿我把你瓦片哥送回去,再把孩子带回来。”
小秦一手拉着一个,道:“别说客气话了。那我就把孩子带回去了。”跟周瓦点点头,拉着蔫蔫的俩孩子回去了。
见屋里没了旁人,李进家的才道:“老爷子,可能是气着了。”
“气着了?不能吧。”周瓦道,“这大清早的,谁能气他?”
“不是今天的事。”李进家的说着,眼圈也有点儿发红:“昨儿,昨儿不知道老爷子搁哪听说的,说是今年的徭役都要拉到下洼子修啥港口去。老爷子回来跟俺们学,那话说的吓人哪。说是上头催的急,过了十五就得来人,家家都得出壮丁,不修完不能放回来啥的,这好好的人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回来了。”
李进家的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泪眨回去:“俺们听老爷子说的怪吓人的,也没咋相信。这都多少年没出过这事了?县城里头也是一点儿信儿也没有啊。以前咱不认识人也就算了,今年不还有石家兄弟搁城里呢吗?要真有啥事,但凡他俩有点儿良心也能偷摸给传个信儿出来呀。”
周瓦道:“石家老二过完正月就成亲,不是还跟俺们豆腐坊定了豆腐呢吗?也没听说这事啊?”
“可不就是嘛。”李进家的说,“俺们也跟老爷子这么说的。你猜老爷子说啥?他说石家兄弟都当了差官了,哪还能顾上村里人?再说来回带话啥的都是你家林远涛,那还不是想咋说咋说?说啥也不相信俺们。”
周瓦这心就咯噔一下,李成这话分明是怀疑林远涛在中间打谎话呢。脸上就不好看了。
李进家的见了道:“这话说得是让人生气。但是俺们天天都在一起干活,林远涛啥人别人不知道俺们知道啊。不说别的,他干这事能得啥好啊?再说,林远涛在这不也得服徭役吗?他瞒着没好处啊。”
周瓦就道:“他从来提都没提到过这事。还合计过了十五,赶紧要把山上树林子没清完的赶紧清清呢。”
“俺们都知道。”李进家的握着周瓦的手说:“老爷子也不知道咋了,俺们咋说也不信,末了给俺们骂了一顿。说林远涛有钱,肯定提前花钱买通好了不用去。就把俺们蒙在鼓里。跟老爷子讲理也讲不清了,大哥就说,要是花钱能顶事的话,那就咱们也商量着花钱呗。破财免灾的。”
周瓦就说:“不管真的假的,顺着老爷子说呗。”心里头对李成却很是不满了。本来,李成是自己和林远涛的媒人,当初多亏他在当中张罗。所以,之前不管李成怎么别扭,周瓦心里头对李成还是挺敬重的,对着李成礼节也算是周全。就连林远涛,当初有事找李进李远他们,也未必没有李成的原因。没想到,还没到一年,在老爷子眼里,就把林远涛看成这样了。
李进家的叹一口:“俺们哪有不顺着说的?老爷子这毛病一直没好利索,啥事都顺着他。家里头顺着他说行,外头的俺们也管不住啊。”
“外头咋的了?”周瓦问。
“老爷子心热,啥事都想着族里头的。昨儿晚上就把李家几个老人都请到家里头商量这事。老爷子的意思是,都是一个村的,都姓李,一个祖宗传下来的根,除了让各家有点儿准备,还想着家里头宽裕的多出点儿,帮着族里头困难的也免免灾。”李进家的说。
“心热啊。”周瓦叹道。不管李成对自家是咋看的,作为一个族长,一个里正,李成还是挺尽心的。
“可不就是好心吗?”李进家的道:“这好心也没有好报啊。说是都姓李,还是有了远近亲疏的,老爷子这话一放出去,就有人说他是给侄子找帮补找到族里头了。”
这可真是,周瓦没有想到,李成帮补侄子的名声在李家族里也那么响了。不过,“李达他们几个不也是李家族里的吗?”周瓦问。
“最气人就在这哪!”李进家的生气的说:“人家说了,李达早就在村里头放出话来了,俺们家老爷子里正的位置那是搁他们爹那接来的,他们啥事,就得是俺们家老爷子的事!人李达说了,要不是俺们老爷子欺负他们岁数小,这里正还不知道谁来做那!”
“啊?”周瓦还真没听说过这话。没想到李成对他侄子掏心掏肺的,人家还觉得他都是应当应分的,说不准还得觉得受屈了呢!
李进家的气道:“你说这话说得有良心没?!老爷子那听过这话啊,一口痰就卡住了!给俺们吓得!好容易把痰给拍出来,俺们在那屋换班守了半宿,看老爷子稳当下来才回来。没想到一早上老爷子起来,瞅着好好的,一出门在院里没走两步,一下子就厥过去了!”
李进家的恨声道:“老爷子要是真有啥事,看俺们饶了谁!一个一个的,没一个有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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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有的童鞋说文里的人物一会儿说我,一会儿说俺,比较别扭。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家那里,到现在也是我和俺都在用。比较经典的:俺家我爸,俺家我妈……所以我写的时候就怎么顺嘴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