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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袭来,灰蒙蒙的江天上数点孤影。
芦苇荡丛中,两只白鹤在泥泞中低头觅食,扁长深红色的嘴巴深入泥泞,锋利细小的黄色眼珠,镶嵌在脑袋两侧。
低头时,黑色羽尾忽的翘起。
两只白鹤同时撑起翅膀,蓬松洁白的羽毛被抖落在枯黄芦苇丛中,而后落入泥淖。
落日余晖落在茫茫湖面上,白湖上映衬着一轮暮年红日。
两个白影在湖面上轻轻滑过,湖面上闪起一圈圈橘红色波纹。
三座小亭矗立在湖边水面,就像是湖边上三个海螺。
连接陆地的木桥上,又长又窄,每隔五步,便立着一位黑衣剑客。
他们都已经穿上了复襦,目前来说湖面上这点冷气对他们而言算不得什么。对他们而言,有吃有穿,过的比路边冻死骨幸福了许多。
远处凉亭里,飘着一面旗,上面画着字。
主公说,那是‘侠’。
他们以后跟了他,也就是‘侠’。
‘侠’是什么?
他们以前不知道,后来主公给他们讲了,侠,重义轻利。
当时他们不懂,但是后来,他们渐渐明白了。
侠,就是给能给他们肉吃的人卖命。
活着,是为了命,而给人卖命,也是为了命,为了更好的命。
取人性命厉害的人,可以吃肉羹,但是没用的人,吃能吃菜粥。
菜粥肯定不比肉羹香,也不管饱。
所以他们要听主公的话,帮主公杀人。
侠,和士兵一样。
杀人,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饿肚子。
每个人的眼睛,都像湖面一样澄澈干净。
秋末的夕阳凝固在他们蜡黄的面孔上,脸上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在残阳的照映下,渐渐隐没。
一个黑衣剑客从凉亭中间走到了岸上。
“两位,请吧。”
张良今日换了身灰色布衣,头上还是戴着竹冠,虽然脸上已经刻下了经历风霜的沧桑之感,但是身上还是带着一股书卷气。
韩成一如既往还是先前那作风,焦黄色深衣在身,外面披了白袍。高冠在项,任谁见到,都知道他是个身份尊贵之人。
韩成顿在原地,看着前面黑压压一片,心里忽的翻腾起来。
墨门一向主张百姓要自己拥有武器,而且墨门弟子,一向喜好聚集在一起,行侠义之士。
韩非曾说,侠以武犯禁,这侠,指的就是墨家。
素闻秦王政最不喜的就是墨门。
对于墨门的人,一向是极力打击。
而他如今竟然要和墨门的人联手。
韩成担心起来,和墨门的联手,被秦国的人盯上的风险可就极大的提高了。
看看他们的装束和配给,人人都持着剑,这要是被秦国的人看见,一定会将他们乱箭射死。
张良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不由得转身看向韩成,韩成不想张良看出他犯怯,连忙快步追上。
张良笑道。
“横阳君,放心吧。”
韩成见张良看破他的心事,自然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头,不去看他,径直向凉亭走去。
韩成走了几步,遥遥就在曲曲折折的木桥上看见远处亭中上座坐着一个老者。
那个老者白须冉长,身姿端正,这让他想起了他的君父韩王安。
若是韩国未亡,想必君父如今也是这般模样了。
说起来,他的君父,也已经是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老者身侧还坐着一个白衣人,遥遥看去,还以为是个女子,因为那个白衣人低着,只能看到他墨发四散。
唯有当他走近了,韩成这才看清那人的样貌。原来是个男子,也才发现原来他低头是在抚拭筑弦。
(筑是我国古代的一种击弦乐器,形似筝,有十三条弦,弦下边有柱,以竹尺击之,声音悲壮。)
素问墨门一向宣扬兼爱,对待一些弱者,他们果断收留。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连乐师都收留了。
只是,如今的墨门,早已不复当年的墨门那般兴盛。
秦王政最厌恶的就是墨门子弟。
如今也就只有燕代之地还有墨家人流窜。
而且,如今的墨门,都已经清一色变成了杀手,忽然冒出来个乐师。
难不成,如今杀手行刺,还要奏乐相和。
韩成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
还真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韩赵魏齐四国都亡了,那么侠客杀人听曲,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张良遥遥看见怀中抱着长筑的白衣男子,很快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心下陡然生出一计。
今日墨门子弟的失败,在他的预料之中。
因为如今的秦国实在是太强大了。
所以他要努力将诸国联合团结起来,集合诸国的力量,这样才能反击秦国。
起义,不仅仅是为了向嬴政表达他们的态度,而且还为了获得更多人的响应和支持。
而一次的失败,并不能将他们打倒。
但是这一次的失败,却让张良感到颇为意外。
五十名死士,墨门才有的手笔,但是最后竟然全部暴尸于街。
坐在上座的男子见到张良过来,皱着的眉头松了些。
“子房——你来了。”
白衣琴师听到这个名字,抬起头来,双目平静,宛如静湖。
张良对着老者弯腰作揖。
“子房见过田公。”
韩成仗着剑,居高临下打量着眼前老者。他满头白发,额前皱纹横生,眼底更满是焦虑。
“横阳君,这位就是田光先生。”
韩成见子房竟然是先向田光介绍自己,而田光见到自己,也并未起身作揖,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他可是韩国的公子,如今竟然沦落到地位连燕国的一个谋士都不如了。
韩成知道荆轲,自然也知道田光的大名。
想当年,正是他出主意让荆轲刺秦。
也是田光,劝樊於期自杀。
但是,和他比身份,田光不过是一个燕国的谋士罢了。
虽然,他手下有不少墨者。
韩成勉强作笑,对着田光作揖,一脸不情愿。
“久闻节侠大名,韩成今日得见,也算的上是一桩幸事。”
田光见到韩成,面色并未流露出多少欢喜,若不是子房力荐,他也不想和这个流亡的公子会面。
据他所知,秦国人自韩人新郑叛乱一事后,就对韩国流亡诸贵族大肆追捕,而早就逃离了新郑躲在临淄城的公子横阳君,又成了秦人追击的对象。
尤其是在看到这横阳君一副‘屈尊’的委屈模样,田光不由得神情微微一滞。
亡国的公子,却如此傲倨,看来这年轻人还是没有吃够苦头。
高渐离原本静静坐着,见到此景,自然起身上前。
“田公年事已高,不便对公子作揖,此礼,就由我代劳吧。”
说着,高渐离对着韩成作揖。
韩成这才脸色如常,好像扳回一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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