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渠帅定睛看去,这个小帅衣冠不整,满面灰尘,穿了件破烂不堪的皮甲,甲上尽是刀痕和箭矢留下的小洞,也是这小帅运气好,挨了这么多刀、箭,居然毫发无伤。小帅一进院内,就扑到地上,跪倒叫道:“将军,将军,请速发兵救我襄城!周贼昨夜三更遣人潜入我襄城县内,在县中四处放火,周贼趁机伏兵大起,攻夺我城。”
“城丢了么?”
“周贼刚开始攻城,小人就被我家渠帅派来求援了,当时城还没丢。”
“上师率主力南渡汝水前特别叮嘱我与你家渠帅,叫我二人互为援助,成掎角之势,以阻周贼南下!上师前脚刚走,这周贼果然就南下了!他攻打你们襄城县,我自然是要去援救的。”蔡渠帅是个讲义气的人,马上令侍卒去召本部的军官们前来,准备出城救援襄城县。侍卒们出去没多久,他麾下的军官们还没到来,又有一人从县寺外打马奔来,在门外滚落下马,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冲进寺内。
蔡渠帅正在院中问那个求援小帅详情,见这人叫闯进来,怒道:“什么不好了?又怎么了?瞧你这狼狈不堪的,成何体统!”
“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说!”
“周贼打下了襄城县!”
蔡渠帅几疑听错,呆了一呆,劈手抓住这人,横眉立眼地怒道:“我刚接襄城求援,怎么一转眼他就打下了县城?”
襄城县跑来求救的那个小帅亦是大惊失色,说道:“我出城时,城还在我部手中!我出城后马不停蹄,这才刚到郏县,前后只两个多时辰,怎么可能城就丢了?”
“县外来了一群骑卒,说是从襄城逃来的。他们说,昨夜三更,有人在县中放火……”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已接连听到三个人说“昨夜三更,有人放火”。蔡渠帅不耐烦地打断他,焦躁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说重点:县城怎么丢的?”
“我听那股溃卒说:周贼见县中起火之后便尽起伏兵,从县外攻之,放火的那股贼人打开了北城门,放他入城。荀贼持矛先进,贼兵们随之而入,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就攻占了北城……。”
“襄城县内有五千军卒,尽是精壮,就算周贼打下了北城,他们也不是没有招架之力啊!怎么会在短短两个时辰里就丢了城?”
“那股溃卒说:周贼一入城就遣人登高而呼,叫嚷‘故司刑巡察到’,引得县中大乱。县里的守卒许多没有在营中住宿,而是分散在各里中住,在听到周贼入城后,各里中的贼/民群起响应,将住在他们里中的守卒纷纷杀伤。因是之故,未能组织起得力的反攻,城池遂陷。”
“襄城守将何在?”
“听说死在乱中。”
蔡渠帅又惊又怒,搓着手在院里乱转,蓦然想起一事,急忙令道:“传令下去:叫咱们住在里内的兵卒全部归营来住!不从令者,斩!”不但襄城县的守卒有很多没有在营中住宿,郏县的守卒也有不少是在县中民宅里住的。
这时,逐渐有军官们来到,听到襄城县失陷的消息,无不惊慌失措。
那个从襄城县逃来报信求援的小帅瘫倒在地,嚎啕大哭:“我的阿翁和阿兄都在襄城!我的阿翁和阿兄都在襄城啊!城池陷了,阿翁,阿兄!”很多黄巾兵卒都是全家“从贼”,这个小帅家里是其中之一。
蔡渠帅心烦意乱,令道:“把他拉出去!”有侍卒接令,拖了这人出去。
来到的军官里有人颤声说道:“周贼南下了?襄城县陷了?将军,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召尔等来就是为了……。”
蔡渠帅召他们来是为了援救襄城县,而今襄城县已经失陷,没有了援救的意义,他张了张嘴,挥了挥手,颓然说道:“我召尔等来就是为了令尔等紧闭城门!没我的命令,禁人出入。再有,多派些探马哨骑去襄城打探!”
“诺!”
军官们接令,一哄而散。
这些先来的军官们往外走,衙外又有后至的军官到,两边碰上,有的出,有的进,乱糟糟一片。
晨光洁净,院树葱绿,本是一个清美安静的清晨,现在却全被“周贼攻陷襄城”这个消息给搞坏了!蔡渠帅回眸后院,那后院屋中的床上还躺着一个玉体横陈的美人儿,据送这个美人儿来的那两个忠心手下说,这个美人儿可不是一般的美人儿,乃是臧家的媳妇。臧家是郏县冠族,祖上有个叫臧宫的是中兴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直到现在他们家里还世袭着侯爵呢!虽说臧家袭侯爵的那一系不在郏县,而在郏县的那些臧家人又早在黄巾军攻城前就得了风声,大多躲到了县外乡中的庄子里,这个从县里抢来的美人儿不一定是臧家的嫡系,但也是从臧家抢来的啊!
要不是周澈这个贼子扰乱,现在他还在搂着美人儿睡觉呢!蔡渠帅心烦意乱,恨恨地转回头,喝令了几句,后来的那些军官们安静了下来,他令道:“周贼打下了襄城县,很有可能还会来打郏县!尔等都提起精神来,随我去营中!乃公要点兵登城,防周贼来袭!”
他带着诸军官往外走。
刚才第二个来报信,就是说“襄城县已经失陷”的那个人说道:“将军,从襄城县逃来的那伙儿溃卒还在县外呢!怎么安排他们?”蔡渠帅正烦躁时候,哪里顾得上这股溃卒?径往县寺外走,头也不回地说道:“带到营里,随便找个地方让他们住下就是!”
“诺!”这人得了令,自去安顿那些从襄城县逃来的溃卒。
蔡渠帅出了衙门,侍卒牵了他的坐骑来。
他翻身上马,带着一众军官、侍卒沿路急行,往营中去。军营设在城西,原本是几个里巷,前不久被征用改为了营区。
蔡渠帅带着众人来到营中,升帐传令,召集全营兵卒。
这会儿天亮未久,不少在外住宿的兵卒尚未归来,等了甚久,帐前的空地上才稀稀落落地来了四五百人。蔡渠帅本就心烦,见此情状,登时大发雷霆,痛骂帐中的一干军官。
正在骂着,听着营外远处的县中似有人在叫喊。他怒道:“大早上的,吵嚷什么?”
“听声音是从县东传来的,那里是县中臧、铫诸姓聚居的地方。”
回话这人吞吞吐吐,话只说了一半,但蔡渠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个在县寺后院屋中床上躺着的美人儿是从何而来的?从臧家来的。铫氏和臧氏一样,都是本县的冠族,其祖上也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郏县诸姓数这两姓最为富贵。黄巾军打下郏县后,没少去找这两家的麻烦。不用说,这必是又有黄巾军的士卒去这两家抢掠了。
蔡渠帅怒道:“我在营中等他们,他们却在县东劫掠闹事?去,你去看看,传我军令,叫他们马上归营。”
答话那人应道:“诺!”提剑出帐。
这人刚出去没多久,帐外的兵卒又喧哗起来。
蔡渠帅越发恼怒,喝道:“帐外为何喧哗?”
一人冲进来,叫道:“县东失火了!”
“什么?”
蔡渠帅霍然起立,三两步奔至帐口,撩起帐幕,极目向县东望去,果见有几股黑烟腾空升起,一阵阵的喧闹嘈杂之声从黑烟升起处传来。因隔了不近的距离,声音传到这里后已变得甚小,听不清是在叫嚷些什么,但可以断定的是此时县东必然很乱。
一句话不请自来,无声无息地浮现到蔡渠帅的心头:“昨夜三更,有人在县中放火”。
这句话,他今天一个早上已经听了三遍了。他心道:“无缘无故县东起火,莫非?莫非?”
帐中的军官们拥挤在他身后,翘起脚尖也往县东望去,见到升腾的黑烟,哗然一片。有人和蔡渠帅想到了一块儿,失声叫道:“莫非是周贼来了?”
蔡渠帅正在狐疑,营外一群人丢盔弃甲地跑了进来,人未到帐前,叫喊声已到:“将军,周贼打下城了!周贼打下城了!”
蔡渠帅目瞪口呆,愕然失色:“周贼打下城了?”
“已经进了东城门!”
“怎么进的?”
“有人内应!”
“谁人内应?”
“就是那一股溃卒!”
“哪一股溃卒?”
“就是先前自称从襄城县逃来的那十余骑,原来他们不是溃卒,而是周贼手下的贼骑!领头那一人自名王慧,又有一个人自名周仓,他二人勇猛难当!那个叫王慧的跃马挥剑,连斩我门卒十余人,那个叫周仓的挽弓射箭,连射连中,之后带领余骑趁势猛攻,我城门因此失守。”
报讯的这个兵卒说的话挺多,蔡渠帅听到耳中的只有三个字:“十余骑”,顿时胆气大振,拔剑叫道:“只来了十余骑?我县中五千精卒,只十余骑就想夺下我县?各位,跟我杀过去!上师令:一颗贼兵人头,赏钱五百!”
“不、不、不……。”刚才答话的那个兵卒连连摇手,急声制止,大约因为心情激动,话都说得不利索了。蔡渠帅以为他是怕死不敢随他出战,挺剑嗔目,怒道:“不什么?”质问完了,才发觉这人看起来面熟,略一想,即记起此人即是先前去寺中给他送信,说“襄城县失陷、县外来了一群溃卒”的那个兵卒。这个兵卒“不”了好几句,总算把话憋了出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不是只有十余骑!”
“那是多少?”
“这十余骑夺下东城门后,又有数十骑从田间杀来!”
“那也不过数十骑罢了!”
“远处数里外烟尘四起,更有无数人马杀来!”
蔡渠帅呆若木鸡,楞在那里不再说话了。他身后的军官们纷纷叫道:“定是周贼亲来了!将军,城门已陷,城是守不住了,咱们快点逃命去吧!”
前次黄巾军在阳翟城外大败,十万众兵败如山倒,当时夜色下满山遍野都是逃兵,周澈率众紧随猛击,杀伤数千,给这些黄巾士卒们造成了强烈的心理阴影。今一听城门已经失陷,城外烟尘弥漫,似是周澈亲率主力来到,帐中诸人无不心惊胆寒,无有斗志,乱哄哄叫嚷着,求蔡渠帅快点下令撤退。蔡渠帅长叹一声,说道:“可恨!可恨!”竖耳倾听,县东越发乱了,应是“贼兵”已入城中。
他叫道:“罢了,罢了!”大步出帐,上了坐骑,由侍卒、诸军官和早乱成一团的帐前兵卒们簇拥着,打马一鞭,往营外的县西城门奔去。
出营门时,他不忘向县寺的方向望了一眼,颇是遗憾:“可惜,不能把那个美人儿带上!”
攻克郏县的消息传来时,周澈正在襄城的名士李宣家中做客。
一名亲兵在堂外脱去鞋子,轻手轻脚地进来,走到他的身后,附耳轻声说道:“王慧和周仓送来捷报,说克复了郏县,斩获贼兵两千余,并斩贼守城渠帅一人。”他愕然回首,看了一眼亲兵。
亲兵知他这一眼的意思,是在怀疑捷报是否准确,心道:“最先接到这捷报时,我也怀疑!”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捷报绝对准确。
周澈“噢”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
亲兵退出堂外。
坐在周澈对面的李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紧急军情?”
周澈把心情镇定下来,端起案几上的茶碗,抿了口水,笑道:“王仲黠和周元福打下了郏县,斩杀贼渠帅一人,斩获贼兵两千余。”
李宣瞠目结舌:“啊?打下了郏县?”
“是啊。”
“今早周君派他去郏县时,我在旁边,记得他们只带了百骑?”
“不错。”
“百骑打下郏县?我听说郏县的贼兵足有五千之众啊!”
周澈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在李宣面前,他不愿表现出自己的茫然疑惑,轻抿茶水,淡然笑道:“王君勇悍,元福亦皆猛士,他们带去的诸骑也都是我部中的勇敢之士,虽只百骑,足敌贼兵五千众!”
李宣犹自觉得不可思议,连声说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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