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利的一面是:在大多数的乡吏、乡民眼中,周澈成为了一个“酷吏”,一个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令治下血流成河之人。毕竟,受季氏案牵连的足有好几百人,铁定要被处死的占一半以上。别说本乡,便是整个汝南郡也很久没有这样的大案子了。
话说孙信奉周澈之命协助许阳在乡下收马时听到了个传言,立刻回到乡舍,拜见周澈,说道:“主公,近日乡中有一传言,不知你听到没有?”
“什么传言?”
“我昨日在嵩亭买马时,有人将君与前汉之义纵相比。”
自黄忠来后,周澈连着好几天没有出门,每天只与黄忠、黄盖、姜枫畅谈、饮酒,增进感情,此时闻言,怔了一怔,随即失笑:“将我与义纵相比?”
义纵是汉武帝年间以严厉手段打击豪强地主的著名“酷吏”。他任职定襄郡太守。义纵到郡,以杀立威,四百余罪犯同日斩杀。全郡人闻讯吓得胆战心惊,不寒而栗,定襄郡很快得到治理。
义纵为官多年,在汉武帝的支持下,曾枉杀了不少无辜百姓,应受遣责,但他卓有成效地“以鹰击毛挚为治”,沉重打击了豪强地主的嚣张气焰,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社会秩序,维护了国家的根本利益。故司马迁充分肯定了他和郅都等“酷吏’的政绩,并誉他们为“虽惨酷,斯称其位”者。
周澈在决心诛灭季氏全族时,就猜到也许会在事后落一个“酷吏”之名,这会儿听了后,倒也并不惊诧,笑与陪坐堂上的黄忠三人说道:“义纵仕至二千石,虽残暴不仁,但执法公正,廉洁如水,亦一时人杰。我今秩只百石,又岂能与他相比?乡人们太高看我了!”
黄忠虽是武人,但却亦知当今的士子、名士们并不喜欢酷吏,讲究的乃是“仁治”,因而面带忧色地说道:“为我之故,连累皓粼得‘酷吏’之名,俺实不安。……,皓粼,今之士子皆以宽仁为美,‘义纵’之名若被远传,恐对你日后的前程不利,万万不可轻视,一笑了之啊。”
两汉对民间的舆论十分重视,从前汉时就有源自周朝“采风”制度的“举谣言”之制,朝廷常常派遣使者微服单行,“观采风谣”,然后上报中央,以此作为考核官吏的依据。乡里民谣和地方官吏的政治前途乃至身家性命都是息息相关的。
周澈自然是知道这其中厉害的,但为了不使黄忠太过内疚,故作不以为然,大笑说道:“汉升兄何需自责?‘酷吏’本非恶名,又怎么能连累到我呢?今之酷吏如阳球、张俭者,阳球诛杀宦官走狗,酷之甚矣,而被天下传颂。张俭因为弹劾中常侍侯览而获罪,亡命奔逃,望门投止,天下破家相容,士子们称赞他是:‘海内忠烈张元节’。
“……,当今天下豪右强横,民如倒悬,正适合使重刑,用重典。‘酷’不要紧,关键是对谁‘酷’。对百姓‘酷’则为恶吏,对恶霸豪强‘酷’则是青天。”
黄忠知其心意,知道他是为了宽解自家,很感动,说道:“话虽如此,也不可大意。”
其实周澈本来就打算在诛灭季氏后,便再将“仁德”显示给乡民看看的,听了黄忠的劝说,沉吟片刻,说道:“也罢,我早几天便有意巡行乡中,只是因汉升你才回来,我甚是欢喜,连日饮酒、畅谈,忘了时日,故而拖延至今。如今既然乡中传言四起,我就下去巡视一番,让他们看看,我不但有‘酷烈’,亦有‘仁宽’也。”拂袖起身,吩咐孙信,“去后院厩中牵马过来。”笑对黄忠、黄盖、姜枫说道,“诸君可与我同行。”
三人应诺。
出了堂、院,在办公厅门口,碰见了几个乡吏。这几个乡吏见周澈出行,无不屏息凝气,战战兢兢,退让在道侧,跪拜相送。在周澈诛灭季氏以前,他们对周澈也很恭敬,但当时的恭敬大多只是流于表面,现在则是发自肺腑的敬畏。
说实话,周澈虽然知道诛灭季氏会给乡人带来震撼,但是真没想到乡人会被“震撼”到这个程度,蹙眉想道,“过犹不及。看来汉升说得不错,我还真不能对此大意。还真是应该收起严猛,好好地给乡人显示一下宽德了。”
他原本打算此次巡视只是出去随便走走,当即改变主意,等孙信牵马过来,吩咐他去把郭强找来,再去后院取了一些钱、肉,放在马上,对黄忠、黄盖、姜枫说道:“诛灭季氏前,我也曾巡视过乡中,虽没有走遍各亭、各里,但对乡亭已经是比较熟悉了。乡亭各里中都有孤寡老人,今元旦已过,天气仍冷,也不知他们的日子过得怎样?咱们先去这些人家中看看罢。”
三人应道:“诺。”
早先,周澈在横路的施政,姜枫大多都知道,心中想道:“主公这是打算把往日在横路时的施政措施再在乡亭来一遍么?”
出了乡舍院门,孙信因有收马之责,没有同去,告罪离开,接着买马去了。
周澈、黄忠、黄盖、姜枫、郭强,纷纷翻身上马,出发前去慰问乡亭里的孤寡人家。——周澈手头本来只有一匹马,借孙信此次收马的机会,选了几匹好马,没有给许阳,而是自家留下了。
乡亭的百姓和横路亭的百姓一样,有富足的,有贫困的----富者如许家,一如横路的文博家,自有庄园,广占良田,养有宾客、徒附,出行车马冠盖、豪奴拥护,居家奴婢随侍、锦衣玉食。穷苦者则家徒四壁,无有长物,没有立锥之地,****奔波劳苦,犹不能得一餐之饱,一衣之暖。以比例而言,像许家这样的豪强,乡亭仅其一户,家资数万、勉强够衣食的约占一二,剩下的全都是贫苦之家。
贫苦之家又分两类。一类是虽然贫苦,但家有壮丁,或者边种田、边打零工,或者干脆就去给豪强做徒附,好歹能刨些食来,一天一顿饭也好,两天一顿饭也好,不致饿死。一类是家中没有丁壮,只有老弱孤寡,已处在饿死的边缘,幸有族人帮衬,方才苟活至今。
这前一类太多了,周澈暂时是无力相助的。他要想显示仁德,目前只能尽力帮一帮后者。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他带着诸人,把乡亭诸里悉数跑过一遍,凡是属于后者的贫家,无一漏过。
每到一户,他必先致以新年慰问,随后在贫家孤寡感动的泪水中,留下百钱和些许米、肉,诚恳地说道:“我今为乡长,不能使黔首富足,我之罪也。本该年前就来慰问你们的,只因为季氏大案,推迟到了今日。以后你们若有难处,可来乡舍找我”。临走时,又严词厉色,命令里长务必要将本里的贫家照顾好,如果出了差错,“季氏便是尔等榜样”!
一天跑下来,用出去了七八千多钱,收获来了百姓们的感恩戴德。直到暮色深重,诸人才返回乡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