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做的准备有两点,一个是奖赏用的钱,一个是教官。钱好办,回家拿就是。教官也好办,如今手下有这么多的轻侠,尽多武艺出众之人,从中选取可也。
说起搏技、刀剑、射术这三方面的训练,如果是在军中,自然射箭最为重要。前两者都是近身格斗,射箭则是远距离杀伤。有汉以来,弓弩一直是军队训练的重点。
根据原周澈在洛阳做禁军军佐时候,《禁军操典》收录的“兵技巧”十三家,其中“射法”就占了八家。相比之下,“剑道”、“搏技”都只有一家而已。前汉的射声、虎贲步兵诸营都是以习弓弩为主,屯骑、越骑等骑兵诸营更是专习骑射,又如“佽飞射士”这样专业化的部队,观其名知其能,也是以射术为主。至本朝,虽大行募兵制,但对“射术”的重视却不曾有改。
“射”为君子六艺,原周澈在从周氏私塾读书时也曾学过。
周仓家藏有一本《奉使君射术》,系前汉堂邑父所作,共有五篇。堂邑父是有名的神射手,他是西域胡人,本名甘父。在一次边境战争中被汉军俘虏,卖给为堂邑县一贵族家做奴仆,所以又称堂邑父,其射箭技巧精良,被释放后加入汉军。后随张骞出使西域,是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的助手和向导,优秀的射手,在西行路上的困难时期,凭射技射野兽以充饥,和张骞一起被匈奴人所抓,最后整个使队数百人仅有他和张骞二人安全回国,为张骞出使西域立下汗马功劳。元朔三年归国,孝武皇帝封他为奉使君。
周澈根据原周澈的记忆认真地学习过,不过可能天赋不在于此,在射术上的成就不高,不过就目前的水平来说,也已比大多数的族人强多了。
只不过,“射法最重”,这是在军中而言。就乡民而言,有弓矢的不很多,搏技、刀剑也就很重要了,三者不可偏废。
……
便在次日,周澈一面遣韦强去家中拿钱,一面宴请了南凌等诸轻侠,在酒席上,说起了教官之事。冲着姜枫之面,也冲着周澈平日的厚恩笼络,轻侠诸人无不爽快应诺,都说“凭君选用”。
南凌学过长手,搏技之术在本乡无对,号称“搏技第一”,是第一个要请的。他爽快地答应了。百余里民,前后两队,只一个教官太少,又让诸人推举,选出了擅长摔跤的铁家兄弟。以南凌为主,铁家兄弟各负责一队,三个人足够了。
接着又选刀剑、射术的教官,也都是各选三人。
姜枫被选为了刀剑的主教官。高佳波、高凯平兄弟在射术上有独到之处,被选为了射箭的教官。
除了这几个被选出来的外,诸人里边有两个擅用“短戟”的,“戟”是军中最常见的格斗兵器之一,在战阵上的威力远比刀剑要大。只可惜,“戟”的价格也远比刀剑为高,里民们用这个的比用弓矢的更少,基本没有,想教也无从教起,只得放弃。
……
选好了教官,诸人尽欢痛饮,酒至半酣,南凌提了一个问题,他问道:“听说前些日澈君在家宴请族中的兄弟子侄,即席作了一首乐府和歌?”
“……,你从哪里听来的?”
“前天我去乡里办事,听乡佐说的。”
“当时酒醉,一时失态,胡诌了几句,贻笑大方了。”
“怎么能说是胡诌?那乡佐说咱们乡的蔷夫秦波对此诗那可是赞不绝口!又说听他讲,县中的陈松、黄祖诸吏也皆称赞不已,便连县君也是击节赞叹。”
……
其实早在周澈最初即席吟诵时,他就知道肯定用不了多久,这首诗就能通过家宴诸周族人传到族中长辈的耳中,再通过族中长辈传到邻县名士的耳中,进而再通过邻县名士传遍郡国、天下。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传出了县城,而且不但士子知道,便连南凌这样的轻侠也都听说了。
……
仔细想想很有意思,周澈如今的这点名望得来殊为不易。
在他穿越重生、来横路前,别说在县里了,即使在族中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像历史上的荀彧、荀攸等小小年纪便郡县皆知。他能拿得出手、说得出去的也只有一个“冲龄求学”,十来岁时自请为周璟弟子而已,后又离家出走,愤然从军,追慕卫、霍;再勉强说,有任职亭部效仿高祖皇帝故事和仇览之志。这要放在一个寻常家族或能传为美谈,但在周氏,在像周氏这样的名门大族里,实在算不得什么。
比如和周澈同时代的颍川郡--荀攸十三岁就能辨识奸人,令人奇之。荀彧不大点儿,就被南阳大名士何顒赞有“王佐才”。荀悦小时候家贫无书,看的书都是借的,却十二岁就能讲解《春秋》。他们的才智可谓“天授”,又且此三人之祖、父辈,无一不是天下名士。
而周澈虽然是穿越者但不过中人之姿,他重生的这具身体的原周澈的祖父辈也没有什么声望,比才智也好、比家世也好,都不如之甚远,骑着马也赶不上。
在这样的背景下,在黄巾起事、天下将乱的压力下,周澈必须使自己能适应这个时代,一边练习骑射,朝思暮想良策,为日后保命做准备。
回汝南、来横路,他殚精竭虑、尽心竭力,把自己的种种情绪都压制下来,对外表现出一个温文尔雅、爱民导善的形象,终于渐渐打响了名声,使得自己的作为先从乡里传入县中,令县君闻听;接着又抓住机会进一步发挥,使自己的“诗歌”又从县中传出县外,令乡人闻知。
一去一来。“去”的是名声从外到县,“来”的是名声从县到外。一去一来间,大不一样。这名声的得来看似不愠不火、水到渠成,但又有谁知他为此付出的心血与努力呢?
……
当然,凡事有利有弊。在党锢的大背景下,那个后世开国领袖一诗固有助于提升他的名声,却也有可能会有不利。——若此诗被朝中当权的宦官们听到了,没准儿会降罪於他。
汉制虽较前秦宽松,可两汉间臣子以文生祸、因言获罪的例子不是没有。
前汉宣帝时,司马迁的外孙杨恽在被朝廷免职后写了一首诗,内有两句:“田彼南山,荒秽不治”。宣帝认为他这是在讽刺朝政“荒秽”,因下令诛之。
本朝桓帝时,白马令李云“忧国之危”,借“地数震裂,众灾频降”之机,“露布上书”,抨击外戚、宦官弄权,劝谏桓帝励精图治,否则就是“帝欲不谛”,因言辞尖刻,又因是“露布”,也就是公开上书,等同公开批评了桓帝,导致桓帝大怒,引来了杀身之祸,死在狱中。
杨恽是前朝之事,倒也罢了,李云案发生在三十五年前,距今不远。
《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周澈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在吟诵前他就想过,但在权衡过利弊之后,他还是决定当众将念出。
不是因为他有胆气、不怕死,而是因为他知后事、有底气。
他知的后事就是:黄巾即将起事,天下就要大乱。且不说他会不会因此获罪,就算因此获罪了,反正天下就要大乱,也没大不了的,完全可以暂且先亡命江湖,而一旦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不得不亡命江湖了,虽要受几年苦,可收获的名望却必是巨大的!——张俭、何顒诸辈,哪一个不是越被朝廷通缉,在士林中的名声反而越大?而只要有了名声,便黄巾起事又怎样?这天下何处去不得?
若获罪则能获巨名于天下,不获罪亦能得郡县之尊重。何乐不为?於眼下来看,“获罪”尚在两可之间,而“尊重”已经得到了。
……
听了南凌的话,周澈笑道:“这只是我有感而发罢了。”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大丈夫不平则鸣,宁鸣而生,不默而死。诸君,总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去做百石吏,却来当一个小小的亭长?这就是我不为县吏、而自请为亭长的原因啊!”
南凌等人没听懂,面面相觑。南凌说道:“凌等愚昧,愿听君开解。”
周澈按刀跽坐,环顾席上的这些轻侠剑客,慨然说道:“县吏埋首文牍,事笔砚间,碌碌无为,无益国事。谚云:‘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亭长虽微,亦十里之宰,足能造福一方,可以扶危救难。是为县吏则默,为亭长则能鸣。丈夫八尺之躯,宁微而鸣,不大而默。”
这几句话太对姜枫、南凌等等这些游侠的脾气了。这几句话也正挠到了他们的痒处!两三个性子急躁的,欢喜鼓舞,各按刀剑,倾身高叫:“澈君所言甚是!‘丈夫八尺之躯,宁微而鸣,不大而默’!”
又有人叫道:“‘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顿时人人吵嚷,争相叫喊,有的敲打酒器,有的起身高呼。席间大乱。
陪坐在周澈身侧的姜枫轻轻咳嗽了一声,诸人反应过来,忙都噤声闭口,规规矩矩地坐回席上。周澈哈哈一笑,拍了拍姜枫的手,说道:“都是自家人,何必拘束?”
姜枫离席拜倒,说道:“今我辈就食亭舍,君即主公。尊卑之礼不可以废。”
姜枫前些天又召来的那些死党中有很多是从较远亭部来的,有些家中也贫困,干脆就跟着姜枫一起住在亭舍中了,平时吃用皆由周澈供给。“今我辈就食亭舍”说的便是此事。南凌诸人虽然没在亭舍吃住,但见姜枫带了头,也都离席拜倒,口称失礼:“请君恕罪。”
周澈亲手把姜枫扶起,又拉住南凌,示意同席的裴元绍、庆锋、邢刚将余人分别搀扶起来,站在席间,顾盼诸人,欢畅地笑道:“一食之用,能有多少?君等皆豪杰也,我巴不得能与你们朝夕相见。酒才半酣,快请回席。”对南凌等的跪拜很满意,对姜枫的“尊卑不可废”更加满意。
借后世之词,已得县中士子赞誉;通过姜枫,又得乡野轻侠服膺,他心情不错,谈兴甚浓,连连劝酒。一席酒直饮到夜深,方才尽欢而散。
……
休息了两天后,对里民们搏技、刀剑、射箭诸术的训练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