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沉寂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这才被外间那压低声音的通传给打破了:“皇上,英王殿下带了嘉王世子进宫,说是世子伤势未愈,又感染了风寒,嘉王府别院那些人照应不力,以至于他久久不能康复,请求先把人安置在宝褔殿,然后去太医院宣召御医……”
外头的人还没把话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进来说话!”
随着这吩咐,一个内侍赶忙跨过门槛进来,磕头行礼之后,便要再次把刚刚那番话复述一遍,谁知皇帝直接问道:“四郎是刚刚回来的?就他一个,还是有别人?”
那内侍不知道皇帝问此话是什么意思,只能老老实实地说:“英王殿下说是请了越九公子和白莲宗周宗主同行护送。”
“唔……人不要安置在宝褔殿,暂且安置在宝慈殿,和四郎相邻就行了,也便于照应。至于御医,你去吩咐一声。等一会抽出空来,朕过去看看。”
嘉王长史林芝宁之前在玄刀堂指斥英王李易铭以及越千秋,阴谋落空之后服毒不成被下狱,至今还押在武德司中。这消息虽说在尽力控制之下并未完全传开,但皇帝身边的人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全都知道应该离嘉王世子李崇明远远的。
所以,此时皇帝竟然把李崇明留在宫里,众人无不意外。那传话的内侍更是心中后悔,暗自担心事情传开后,一向气量最小的英王会不会拿他撒气。可是,等到他硬着头皮答应之后,悄然退出了殿外,擦了擦额头汗珠的他方才猛然之间想到了一件事。
而宝褔殿中,原本正在指挥内侍宫人腾地方的小胖子在听到这么一个消息之后,顿时拉长了脸。要他选择的话,自然不愿意和李崇明共处一室,问题是他更不乐意让李崇明在宫里有个名正言顺的住处。可下一刻,越千秋随口问出的一句话,却让他那脸色登时阴转多云。
“要是我没记错,宝慈殿好像是先头两位皇后娘娘的寝殿吧?多年没住人了,就这么一点点时间,能整理出来?”
对啊,已故那两位皇后全都不得父皇喜欢,死得也都挺早,那宝慈殿听说空置多年,父皇就连祭祀都是遣人去,自己从来不愿意去。李崇明住在宝慈殿这种皇后寝宫,谁都知道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也就是临时住一住而已。
要是有人想从中作梗胡说八道些什么,父皇只会更生气!
想通了这件事,小胖子就立刻眉飞色舞地说:“怕什么,父皇既然吩咐了,就算出动再多人手,也会立时三刻整理出来。嗯,且吩咐那边先整理着,快把御医叫来!”
小胖子使唤人,那是素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因此太医署那边丝毫不敢怠慢,须臾就已经派了两个最得力的御医过来。然而,两个人轮番给李崇明诊脉过后,对视一眼后,却不禁面面相觑。
李崇明之前额头磕伤过也不假,最近想来心结难解,因此体弱受寒也不假,可眼下这样子,怎么似乎不大像昏睡,反而像是……被人打昏的?而且这脉象好像还有点别的不对劲……
心里这么犯嘀咕,两个御医却谁也不敢把这猜测说出来,在小胖子面前只拿着那些四平八稳的医理糊弄。小胖子本来对那个侄儿就没那么真心,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子就没好气地说:“得了得了,别卖弄你们那些学问,一会儿移宫的时候,你们一块护送,出了事你们负责。”
他一面说,一面扫了一眼正坐在那儿优哉游哉品茶和周霁月谈笑风生的越千秋,正要开口说话,却不料被越千秋抢在了前头。
“你只要让两位御医管好嘉王世子就行了,我身体好得很,用不着诊脉。”
小胖子本想让御医给越千秋看看外伤,没想到越千秋竟然好心当成驴肝肺,他顿时有些不痛快,哼了一声,他也不理会那两个一头雾水的御医以及嘴硬的越千秋,直接来到周霁月旁边一屁股坐下,这才关切地说:“周姐姐你要不要紧?要不让御医给你切切脉?”
周霁月可不像越千秋进宫当成家常便饭,小胖子这寝宫她还是第一次来,见轩敞明亮,摆设奢华中不失雅致,正暗想这位英王没想到还挺有品味的,结果就意外地收到了这么一份关心。她瞅了一眼笑嘻嘻在旁边看热闹的越千秋,再看了看一脸巴望的小胖子,叹了口气。
她和小胖子只是当年见过一面,自从再次回归金陵之后,见面的次数虽说不少,可要说有多亲近却也谈不上,不过是在一次次的来往中渐渐熟络,真正要说亲近,也就是今天这一次挺身而出。然而,在她看来,那只是自己身为大吴子民应当做的。
可终究不忍心拂逆了小胖子的一片好意,她也想缓和一下气氛,便笑了笑说:“英王殿下既是这样说,那就让御医诊脉看看,正好我这两天偶尔也有些头疼。”
小胖子登时喜上眉梢,趾高气昂地冲越千秋扬了扬下巴。你不领我的好意,别人领!他立刻勾了勾手把一个御医叫来,随即甚至让出了自己的座位给那御医,可当人战战兢兢把脉时,他却在旁边转来转去,末了还不耐烦地叫道:“喂,好了没?诊脉要那么长时间吗?”
如果眼前的不是未来的太子,将来的皇帝,那御医早就想骂娘又或者撒手不干了。那边床上倒是个真正的病人,这边这位……身体好着呢,脉息稳定,心跳缓慢而强健,估计就是去打一头老虎也不成问题,什么头疼,骗鬼吧?
可英王特意让他去诊脉,难不成是真的有什么疑难杂症?
想多了的御医不由得眉头紧皱,直到他感觉到对面坐着的男装少女轻轻咳嗽一声,一抬头看到对方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他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放开手站起身对小胖子说:“英王殿下,这位姑娘身体康健,并无大碍。如果偶尔头疼,想必是累着了,多睡一会儿就好。”
“没有大碍,那小碍呢?”小胖子很不高兴没能报答救命之恩,一气之下便追根究底了起来,见那御医登时哑然,他就更加恼火。好在这时候,解围者总算是来了。
“英小胖,霁月没病没灾的,高兴都来不及,你怎么好像非得希望她有点伤病似的?要是闲不住,我们去宝慈殿看看,也省得你在这折腾人家这可怜的御医!”
两个御医对越千秋这解围者实在是感激涕零,见小胖子刚冲越千秋张牙舞爪发脾气,就被人硬生生拽出去了,他们唯有感慨越九公子虽说没大没小,可关键时刻也只有他能治那位未来的太子,却没注意到周霁月也已经悄然起身跟了出门。
哪怕常常进宫,但宝慈殿那地方,越千秋从来没去过,小胖子却不然。当年中宫缺位的时候,冯贵妃很希望母凭子贵,那会儿他也满心以为自己是冯贵妃的亲生儿子,故而也偷偷溜达去宝慈殿看过,认真地设想过冯贵妃封后的风光。
当然,后来那件事一出,冯贵妃一死,他完全不希望后宫多出个皇后来,这宝慈殿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过此地了。
此刻,有周霁月从中做和事佬,出来时还老大不高兴的小胖子很大度地决定不计较越千秋的冒犯。当他来到宝慈殿跟前,眼见内侍宫人忙忙碌碌地进出,有的手上捧着帷帐,有的则是各种用具,还有提水的,拿着扫帚的……总之一片忙乱,他就不禁眉头大皱了起来。
他不假思索地上前喝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宝慈殿这些人忙得恨不得能有三头六臂,再加上小胖子这趟过来又不曾前呼后拥,只有越千秋和周霁月跟着,因此刚刚真没人注意到他们。此时听到这声音,登时有人手下一滑,一桶水打翻在地,好几个人被殃及池鱼,一时间乱成一团。
可发现来的是宫中最大的小霸王英王李易铭,众人也只能自叹倒霉,就连那浑身湿透的始作俑者也顾不得打哆嗦,连忙跟随其他人上前行礼。可对于刚刚那个问题,最终还是一个被推出来的中年内侍回答的。
“英王殿下,是皇上吩咐把宝慈殿收拾出来给嘉王世子……”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险些被小胖子喷了个满脸花:“父皇是吩咐把崇明安置在宝慈殿,但他有吩咐说把正殿收拾出来吗?自从我大吴开国以来,宝慈殿正殿一直都是中宫皇后住的,难道崇明摇身一变成皇后了?再说了,宝慈殿正殿多大的地方,你们多久能收拾出来?”
不管从前英王李易铭在宫里名声多坏,可如今他这一番话劈头盖脸砸下来,所有内侍宫人不禁都恍然大悟,为首的那个中年内侍更是悔恨交加,当即慌忙跪下磕头道:“都是小人一时糊涂想错了,小的这就去带人收拾东配殿!”
越千秋全程笑看着小胖子发威,直到小胖子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随即沉着脸过来,他就笑着说:“我看这边一时半会也收拾补完,我们回去吧。皇上之前说抽出空就会过来,我觉着去你那宝褔殿的可能更大。”
对啊,父皇从前就不乐意来宝慈殿,没道理为了区区李崇明就破例!
小胖子只觉得刚刚被那群蠢货给撩拨起来的火气一下子无影无踪,可又不乐意去附和越千秋,当即再次殷勤地转向了周霁月笑道:“周宗主你累了吧?我们回去。唔,你不是说头疼吗?我记得之前有人送了我好些天麻……”
瞧见周霁月被小胖子缠得货真价实有些头疼了,越千秋不禁耸了耸肩,自顾自转身往回宝褔殿的方向走。只听得小胖子在后头一口一个周宗主大献殷勤,总算是把最初的姐姐两个字收了起来,他只觉得心情实在是有点诡异。
小胖子应该不会因为周霁月太强大,于是生出某些不该有的心思吧?
正这么想着,他就发现宝褔殿还没到,自己却和迎面过来的一行人撞了个正着。认出似笑非笑的皇帝,他愣了一愣,没有第一时间行礼,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见小胖子正在唾沫星子乱飞地说道自己拥有的那些珍惜药材,没注意到皇帝那一行人,他不禁为其默哀,随即连忙迎上前去。
“千秋见过皇上。”
小胖子已经两次听到周霁月的咳嗽,却没反应过来,此刻听到越千秋的声音,他终于如梦初醒,快走几步上前的同时,忍不住又羞又怒地瞪了越千秋一眼。可他那视线根本穿透不了越千秋那犹如牛皮一样的脸皮,所以他只能讷讷解释道:“父皇,我去宝慈殿那儿看看……”
皇帝打断了小胖子的解释:“去宝慈殿?可朕怎么听你刚刚说什么燕窝、龙涎、人参、鹿茸、天麻……你是想去开个药铺吗?”
小胖子被皇帝调侃得头皮发麻,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因为今天多亏千秋和周宗主保护我,所以我就是想送他们一点谢礼。”
“他们?朕怎么看着你不理千秋,只缠着霁月?”
越千秋见周霁月吓了一跳,赶紧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千万别误会。
果然,比周霁月更受惊吓的那是小胖子,他一下子抬起头,整张脸色都变了:“父皇你千万别误会,我真的是两个人都感谢的,我只当周宗主是姐姐……都是千秋不好,谁让他几次三番不领我的好意,我就是想……嗯,借着和周宗主说话气气他……”
哪怕刚刚还让周霁月稍安勿躁,可这时候哪怕忍了又忍,越千秋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只是他,皇帝身后那些跟从的内侍也人人忍俊不禁,却还只能使劲低着头避免露出行迹,一个个忍得极其辛苦。
而小胖子被越千秋这一笑,更加火冒三丈,可没想到的是,皇帝笑着走上前,竟是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口气变得非常温和。
“陈五两捎口信回来,当时最危急的情景他虽说没看到,但只看后来阿诩收拾掉的人,还有那间不像样的屋子,就知道当时的情形。四郎,你很幸运,遇到了愿意为你拼命的人。”
说到这里,皇帝便向越千秋和周霁月微微一颔首道:“现在,朕作为父亲,而不是作为皇帝,多谢你二人奋不顾身。尤其是千秋,这么多年,也多亏你能一直包容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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