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次从北燕千里迢迢返回金陵,路上说是异常艰险,但因为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的那个帮助者找的是越千秋那位逃家的便宜老爹打点安排,人家又在边境上有些能力,所以他和刘方圆看上去蓬头垢面,其实却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和损伤。
可这次却不同,那个带头劫杀他们的人心狠手辣,纵使对他多有留情,也只是为了保命,仿佛他哪怕半残只留一口气也不在乎。
如果不是他干脆豁出去,直接用命去拼,只怕根本连眼下这一口喘息的机会都不可得!
刘国锋,那家伙是真的哪怕成为武林公敌……不,天下公敌都无所谓了!
“公子……”一个亲兵一瘸一拐地上了前来,想要行礼时,却只见戴展宁一下子跳将起来搀扶了他。他没有继续动作,咧嘴笑了笑,随即又因为刚刚的动作牵扯了伤口,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才开口说道,“我们商量了一下,大家一致决定,公子不如换一下衣裳……”
“不用说了!”戴展宁想都不想就打断了他的话,见除却地上那个没法起身的重伤员之外,另一个人也艰难起身往他这边走来,他就摇了摇头说,“你们小看刘国锋了。之前阿圆之所以能逃出生天,就是因为乔二哥乔装打扮成阿圆,暴露之后他就险些被恼羞成怒的刘国锋杀了。上了一次当之后,刘国锋怎么还会上第二次当?”
见两个人还想再争,戴展宁突然隐隐察觉到什么,眼中寒芒一闪,继而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送死也不能是毫无意义的牺牲,否则你们想让我今后活着却时时刻刻受煎熬吗?我之前已经对刘国锋说了。他若是一意孤行,我在最后关头自尽却还是办得到的,到时候,他在大吴是丧家之犬,北燕那位霍山郡主也绝不会放过他这个自作主张的下属!”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外间传来了一声哂然冷笑。眼见两个亲兵几乎是一个利落的旋身便双双张开手挡在自己面前,他有心想要拨开他们这徒劳的防护,外头却又传来了一个冷冽狠戾的声音:“戴公子应该知道我的,自从想当初不得不离开天巧阁开始,我就立志今后再也不做他人手中的牵线木偶。我确实想要生擒你,但如果真的做不到,那杀了你也无妨!”
说话间,小屋大门突然片片碎裂,如同天女飞花一般朝戴展宁三人袭来,甚至没有放过躺在那儿重伤的那个亲兵。见此情景,戴展宁怒喝一声,脚尖重重一挑,原本平放在地上的那把精钢长刀倏然一弹落入他手中。下一刻,他力贯双臂,劈出了重重一斩。
越千秋是小小年纪便被严诩练出了一身怪力,而且内功进境让人瞠目结舌,而戴展宁却秉性稍弱,陌刀上的本事还及不上刘方圆,因此便索性舍弃了这项玄刀堂的拳头本领,只用一把比寻常钢刀稍长的长刀。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仅剩的血气和精神仿佛融入了这一刀之中,连人带刀往地上那亲兵身后的板壁撞了过去。几乎是在他人到刀到的同时,那板壁突然也寸寸脆裂,紧跟着,一道犹如毒蛇一般的寒光便朝着那重伤亲兵扑去。
然而,还不等那一招得手,那寒光便被迎面而来的刀光劈中。随着一声惨呼,下手之人本能地舍弃兵器迅速后退,却不想戴展宁紧跟着便是一记上撩刀。
胸腹中刀的偷袭者踉跄后退了几步,紧跟着仰面而倒,却是在这一招之下彻底丧失了行动力。可戴展宁却顾不得为了这不错的战果而高兴,因为一刀之后,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小小的木屋已经是摇摇欲坠。
“快到我这边来!”
听到他这喝声,两个亲兵立时毫不迟疑地彼此扶助疾奔过来。但几乎与此同时,就只听刘国锋一声令下,余下三面板壁几乎同时遭遇重击。顷刻之间,这座山林猎人搭建的小屋便轰然崩塌。
戴展宁虽是一手持刀,另一手一把架起地上那重伤的亲兵便奔出屋子,另外两个腿脚有伤的亲兵也尽力一扑脱离了那木屋崩塌的范围,但紧跟着,他的心便沉入了无底深渊。
就只见四面二三十个手持利刃的剽悍汉子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如果他们还战力完整,冲开包围圈还有些可能,但眼下一个重伤两个轻伤,而他也在刚刚劈出那几乎是臻至巅峰的一刀而有些力竭,这怎么可能冲出去?
而在这时候,刘国锋的声音再次响起:“戴公子你果然是少见的少年英雄。之前义薄云天让刘方圆先跑,现如今又为了一个下人,毫无保留地把你好容易蓄势的一刀给用了。你就没想过,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吗?”
戴展宁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如同女子一般秀美的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鄙夷。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对人全凭机心,处处都用诡谲伎俩。在你眼里只有自己最重要,别人都是下人。可在我眼里,他们是袍泽,是兄弟,是战场上可以托付后背的人!拿朋友不当朋友,而是当成可以任意指使的下人,所以你当初一旦露出真面目,便是每个人都忙不迭和你划清界限,但凡你出现便是人人喊打!”
刘国锋没想到一贯据说不怎么喜欢说话的戴展宁竟是如此牙尖嘴利,心里不禁杀机涌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阴恻恻地说道:“戴公子果然好利口。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哪怕是人死了之后,仍然可以剥去面皮?只要巧匠好好操持,找个和你身高体型差不多的人,自然而然就能够冒充你。到时候,你在这深山野岭喂狼,外头那些人以为你活着,照样投鼠忌器,不敢拿我如何!”
此话一出,戴展宁不过是瞳孔一收缩,他身旁的两个亲兵却遽然色变。刘国锋实在是太恶毒了,死不要紧,但如果尸首落入敌人之手,任其玷污,那才是死后才不能安宁的梦靥!
戴展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打起精神想说人死了不过一具臭皮囊,随你如何,但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声嗤笑。这一声嗤笑是如此令人熟悉,以至于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生怕这只是因为自己压力太大而出现了幻听。
然而,比他反应更快的是那个一瘸一拐的亲兵。只听人竟又惊又喜地嚷嚷道:“九公子!”
听到九公子这三个字,刘国锋只觉得后背寒意顿生,汗毛根甚至都因为那冰冷的刺激而倒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开口大喝道:“动手……”
那个手字才刚出口,他就只见眼前一花,紧跟着便只见两条人影从天而降,一前一后将戴展宁四人严严实实护住,随即就只听一个女子娇叱道:“红月宫所属都给我听着!刘国锋假传宫主之命,胡作非为,我以少宫主的名义,命你们丢下兵器!”
如果那个被人指认是越千秋的声音,已经让原本志得意满的刘国锋瞬间陷入慌乱,那么,这个娇喝便形同当头一棒狠狠砸了下来。认出戴展宁身前身后的人赫然是手持陌刀的严诩和的长剑在手的周霁月,他使劲一咬舌尖,竭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快动手拿下戴展宁!少宫主早就被人害了,你们难道没听说少宫主刺喉自尽的传闻吗?那是假的,绝对是假的!”
前有少宫主喝令他们住手,后有刘国锋一口咬定少宫主死了,二三十个汉子之中,那些原属于红月宫的人登时有些迟疑。而就是他们那一迟疑,便只听四周围破空之声不断,就只见一条条人影不断窜了出来。
随着最后那个熟悉的身影昂首挺胸站出来,竟是有人禁不住叫出声来:“少宫主!”
看到萧京京那张满是痛恨和轻蔑的脸,刘国锋只觉得脑袋轰然巨响,仿佛下一刻就会炸开来。他竭尽全力保持镇定,色厉内荏地叫道:“别被骗了,那一定是有人扮成少宫主的容貌……”
“假你个头!天底下居然还有你这样口口声声叫嚣剥人面皮的畜生!”
萧京京连日以来饱受刺激,刚刚躲在暗处偷听到刘国锋威胁戴展宁的话,只觉得又羞愧又失望,一千次一万次后悔自己怎会错信了这样一个人,还叫他刘大哥,此时再听到刘国锋指斥自己为假货,她对越千秋之前所言,以及自己在武英馆中打听到的那些事再无怀疑。
她挺起胸膛上前一步,坦然站在所有人的面前,一字一句地厉声说道:“我萧京京就站在这儿,见过我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看,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不管刘国锋告诉你们什么,娘不在,红月宫主事的人就是我,谁若是越过我自作主张,谁就是忘恩负义的叛逆!”
从前萧京京就不是一个安安分分呆在闺阁里的千金,红月宫里哪儿都能看到她的踪影,众多被萧卿卿招揽过来的武人都和她说过话,不少人还教过她武艺。
因此,随着她斩钉截铁的话,再观其形貌体态,起头将信将疑她身份的人已经是再无疑心,而那些和她接触较少,最初对她自戕之事深信不疑的人则变得将信将疑。在这些挣扎之中,第一把刀就被丢下了。
听到那叮当一声,刘国锋心里咯噔一声大叫不好,果然,有人起头,紧跟着就只见一把把刀剑相继被丢了下来。除了他自己招揽来的那几个亡命客,其余大多数人几乎全都缴了械。
而此时此刻,他已经认出四周围犹如神兵天降的那些年轻人大多都是自己认得的各派少年才俊,甚至还有曾经群英会中人,他更是觉得嘴里心里满满当当的苦涩。
费尽心机经营了这么久,到头来却便宜了一石二鸟的越千秋!不但让他被逐出天巧阁,而且还把群英会变成了自己的!
而此时此刻混在人群中的越千秋看到刘国锋那晦暗不明的脸色,他便笑吟吟地说:“我们能够找到这里,也是多亏了少宫主。毕竟,沿途留下的红月宫那些暗记,总没有人比她这个少宫主更熟悉的了。至于你在四周围布设的那些陷阱,多亏天巧阁两位师兄师弟,我们平安通过!”
越千秋这解释便犹如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刘国锋心头的愤怒和不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纵身往戴展宁那边冲去。然而,他只是象征性地冲出去两步,脚尖便重重在地上一跺,随即以比前冲时更快的速度后退,一下子撞入了四周围的自己人当中。
就只见他二话不说砍翻了两个下属,手中长剑倏然架在了一个中年文士的脖子上。见众人面对他这出乎意料的举动,有人惊怒,有人愕然,更有人破口大骂,可他却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尤其是冲着萧京京龇了龇牙。
“少宫主,我真是没想到,宫主都把你丢在了金陵,一贯被宠坏的你居然会用刺喉自尽这种事来投石问路,是我小看了你!”
“就因为听说你死的消息,我追杀戴展宁的时候,用你的死煽动带出来的那些红月宫门徒,说你是被朝廷害死的,蛊惑他们为你报仇,结果居然每一个人都相信了。要怪你就去怪宫主,若非她听到你的死讯却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不出现,我也不会生出掌控红月宫的心思!”
此话一出,被他挟持的那个中年文士只是遽然色变,被刘国锋刚刚砍伤的两人却一时破口大骂了起来。而刘国锋却丝毫不受影响,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萧京京。待发现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而不自然,一旁的越千秋则是眉头紧皱,他只觉得自己大略把握住了一点东西。
萧京京这种没经历过世间艰难的小丫头,一旦没了娘,绝对早就乱了方寸,怎会想到以死探路?这肯定是有人撺掇了她,绝对是越千秋!
当下,他嘿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少宫主应该知道,我挟持的这位,便是宫主从前也素来颇为器重的海先生。他对宫主忠心耿耿,如若不是宫主没通知他,他也不会被我花言巧语骗进彀中。红月宫没有纸面上的账簿和名单,这些东西全都记在他脑子里,不知少宫主觉得,用他来换我这条命如何?嘿,要不是宫主安排他和我一起,我还找不到这么好的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