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算准了今天越老太爷不在,萧敬先哪怕在北燕再怎么手段狠辣,到了金陵之后就是一条龙也得盘着,至于李易铭和李崇明叔侄,一个和越千秋不和,另一个和越千秋也走得不近,至于北燕三皇子更不值一提。谁知道越千秋竟是以力破巧,他的杀手锏都没来得及用。
什么武英馆的学生管束不严,考核不紧;什么越千秋竟然把外头的女人随随便便带进来观摩,甚至他之前还没提的,萧敬先说什么要把北燕英华殿中当过老师的人引入武英馆,这不合规矩……他的本意根本不在于指摘这些小细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怒喝一声道:“巧言令色!越千秋,我问你,你之前竭力推举,顶替你担任武英馆这第一任理事长的白莲宗宗主周霁云,他是个什么来头?”
如果说刚刚钟亮和越千秋的交锋,已经让两边的少年们看得目瞪口呆,那么此时此刻,钟亮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就更是让不少人都惊咦出声。尤其是周霁月是那边的宋蒹葭和白葭红葭和紫葭,更是齐齐扭过头来,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们一贯仰慕的周师兄。
而白不凡虽说之前才和白莲宗那位周宗主有过小小的冲突,此时听到钟亮这样矛头直指,却义无反顾地站在同学这一边,斜跨一步大声质问道:“钟大人这话问得不是好笑吗?周宗主就是白莲宗宗主,咱们武英馆的第一任理事长,他还能是谁!”
“白莲宗宗主周霁云……呵,周霁云这个人,这世上原本存在吗?”钟亮死死盯着自己唯一的那个突破口,目光犀利得仿佛能在对方脸上剜出两个小洞来,“吴仁愿当年公报私仇,围剿白莲宗,周家死伤无数,除却早就叛离的一个周家老七,就没剩下两个人了。如果真正的周霁云还活着,七年前他怎么会任由自己的妹妹千里迢迢赴京?”
周霁月没想到还真会有朝廷高官查访自己的身世,沉静的脸上终于渐渐有些发白。然而,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越说越起劲的钟亮。
“更何况,当年和越府有渊源的,和越相以及越千秋关系亲近的,是周霁月,可如今周宗主你一到金陵,便是越千秋亲自带人去接,而后又直接安置在石头山上玄刀堂,这用你妹妹当初和越家的渊源来解释,似乎说不过去。更重要的是,越千秋去北燕,却把武英馆交给你,而不是他这七年来一直都很信任的师弟刘方圆和戴展宁,这更是可疑。”
一口气说到这里,钟亮看到除却默然不语的越千秋,其他大多数人都在互相交换眼色,议论纷纷,他自觉已经占到了绝对的上风,终于一锤定音,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所以,所谓的周霁云根本就不存在,那不过是一个捏造出来的人而已!自始至终存在的,就只有当年的那个周家孤女。白莲宗宗主不是周霁云,而是周霁月!”
最后这五个字便犹如旋风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英华堂。哪怕今天给叔叔当马前卒,带着文华馆这么多人来“交流”的钟小白,亦是瞠目结舌,更不要说武英馆的大群少年们了。尤其是之前还因为峨眉三姝和宋蒹葭一直都围着周霁月转,心中不忿的白不凡,更是呆了。
然而,反应最大的却不是他们,而是宋蒹葭。回春观最受欢迎的小师妹宋蒹葭几乎是下意识地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周霁月的双臂,用一种异常焦急的口气问道:“周大哥,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确实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妹妹……”
见峨眉三姝看向自己的眼神异常震惊,见越千秋对自己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想到越老太爷早就把她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对十二公主说了,想到自己还答应了白不凡,回头只要他们赢了,就把之前为何不受萧卿卿魅惑影响的原因说清楚,周霁月终于笑了起来。
“没错,根本就没有什么白莲宗宗主周霁云,有的就只是周霁月。”
周霁月随手摘了头上那顶束发的头巾,满头青丝瞬间垂落,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见四周围众人有的倒吸一口凉气,有的惊讶得瞠目结舌,也有的则是露出了羞恼,她就镇定自若地说:“当年是七叔说自己叛门在先,没资格接任宗主,却又怕我一介孤女被人小觑,更有小人会上窜下跳挑拨离间,所以才和我商定,让我女扮男装担任宗主,这一扮就是整整六年。”
这时候,整个武英馆中年纪最小的张无庸和蔡眉儿终于忍不住了。
两人是白莲宗从前那些离散弟子的遗孤,被周霁月收入门下才只三年,却是眼看师父殚精竭虑维持门派,同时刻苦修炼,因此,哪怕也从来不知道师父竟是女子,两人还是想都不想站在了师父这一边。
生怕宋蒹葭羞怒之下做出什么,他们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死命去拉开宋蒹葭。
“不管是男是女,师父都是最好的师父!”
“没错,师父这几个月一面要管白莲宗的事,一面还要管武英馆的事,她每天都睡不满三个时辰!宋姑娘你难道就因为师父是女人,就把从前她帮你的那点情分都忘了吗?”
相比周霁月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徒儿,周霁月的两个师弟,也是她那七叔的两个弟子蓝成和骆云,反应就和其他人一样瞠目结舌。
面对四周围那些同学异样的目光,骆云嬉皮笑脸地挠挠头说:“其实我和师兄也是才知道,师父从来都没说过,宗主是女的,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宗主能把白莲宗治理得欣欣向荣就够了……”
蓝成知道师弟一贯没个正经,生怕别人不信,慌忙解释道:“我们之前真的不知道,但师父和宗主叔侄情深,又致力于恢复白莲宗的基业,所以这肯定都是不得已的……”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只听宋蒹葭突然一声娇喝:“我才不会忘了周大哥……不对,是周姐姐对我的情分,怪不得你指点我武艺的时候那么温柔细致,原来你也是女孩子!太好啦,之前我还担心以后会不会和峨眉三位师姐闹矛盾,现在不用担心了!”
越千秋眼见得宋蒹葭说完这话就动作迅速地甩开张无庸和蔡眉儿,直接扑进了周霁月怀里,那腻歪的样子简直不忍直视,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雷劈了。
之前还一直都想看周霁月的笑话来着——毕竟四个各具特色年少女侠都围着这位白莲宗周宗主转,他总感觉他日会有一场不伦之恋。结果现在……他刚刚这么想,却只见峨眉三姝竟是同样坚定不移地往周霁月跟前一站,挡住了兵部钟侍郎的视线。
“武林儿女不分男女,只要有担待,有胆色,那就是豪杰!周宗主是女人又怎么样,武英馆本来就有我们四个女学生,多一个有什么关系!”
“对对,都已经有四个了,多一个周宗主有什么关系!”白不凡仿佛被打了鸡血似的,扯开喉咙叫道,“钟大人你吃饱了撑着来管我们这种小事!”
白不凡一打头,一群武英馆的少年们仿佛恍然大悟,七嘴八舌都加入了进来:“太多管闲事了!周宗主是女人有什么关系,我恨不得像周宗主这样的再多十个八个,那才有意思!”
钟亮顿时冷笑道:“简直是笑话!堂堂国子监下辖的武英馆,收女学生也就罢了,如果让一个女子窃据高位,我大吴岂不是成了笑柄!”
“被谁笑话?北燕三皇子在这儿,从前北燕的晋王,现在我大吴的晋王这双料亲王也在这,英王和嘉王世子更在这儿,你问问他们,谁觉得周宗主是个笑话?”见武英馆这些少年郎们一个比一个激动,再看到钟亮渐渐有暴跳如雷的趋势,越千秋这才再次开了口。
没等钟亮反唇相讥,他就似笑非笑地抱着双手,一字一句地说:“再说,钟大人忘记了一件事吧?七年前在东阳长公主府的水云天,趁着我过生日,吴仁愿和高泽之这一个尚书一个侍郎被拉下马的时候,皇上可是在场的,他亲眼见过周宗主。”
钟亮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紧跟着方才勉强提起精神喝道:“皇上当年见过的是周家孤女,不是现在这个女扮男装招摇过市的白莲宗周宗主!”
“什么叫招摇过市?怎么招摇了?是周宗主满世界去炫耀我是武英馆的老大,还是他像你家侄儿那样四处找人交流挑战竖牌子?钟大人之前还说窃居高位,敢问周宗主领了几品官?拿着朝廷多少俸禄?隔几天去上朝一次?她成天奔前走后忙忙碌碌,却不拿朝廷一分工钱,你把该给她的朝廷俸禄职田,该拨给的役夫供养全都先补齐了,再说什么窃居高位!”
蓄力已久的发难却被人抢白成了现在这幅光景,钟亮终于有些扛不住了。
见上首李易铭托着下巴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根本没有下场帮他的意思;见李崇明对他露出了一个苦笑,甚至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见三皇子满脸幸灾乐祸,神情分明有些轻蔑;见萧敬先满脸笑眯眯的,看他就仿佛看快要丢官去职的倒霉蛋;见那个神秘的冰雪美人一脸的事不关己……他终于把心一横,决定不在这儿继续做口舌之争。
“够了!越千秋,纵使你舌灿莲花,也休想颠倒黑白,你等着听参吧!”
瞅见钟大人甩手要走,越千秋没好气地刚迸出一句我又不是吓大的,紧跟着,他就只见钟亮迎面和一个如同一阵风闯进来的人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只可怜瘦高个的钟大人眼冒金星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随即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时风采尽失,颜面全无。
而那个闯进来的五大三粗魁梧汉子,则是连肩膀都没晃动一下,他也没看清楚地上的钟亮,扯开嗓门对着越千秋嚷嚷了一句:“千秋,你师父让我捎信给你!”
嚷嚷完之后,他才发现,也不知道多少双目光古怪地聚集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