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人没有留下任何口信,只说是萧长珙有事找他,他略一沉吟就决定拖到明日,随即对迎候的心腹略微嘱咐了几句。
他在晋王府素来是唯一的主人,尽管之前离开没有留下半句话提及去的地方,此时却也没有任何人敢询问他去了何处。而哪怕他接下来吩咐的话简直是匪夷所思,可从前他也有过这种奇奇怪怪的举动,因此也同样无人违逆又或质疑。
等到萧敬先回了房,两个侍女把夜宵和热茶送入房中之后,就垂手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而面对几样精美的点心和那个热气腾腾的火锅,他却一点没胃口,随便取用了几筷子就扔在了那儿,随即却发起了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耳朵隐约捕捉到了夜行人衣袂破空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来,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随即淡淡地说道:“既然来了,就进来说话。”
随着他这个不高的声音,本来虚掩的房门被人一把推开,紧跟着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瘦长的黑衣人。在进屋的同时,来人非常爽快地解下了包头的黑巾,露出了满头秀发,竟赫然是长乐宫尚宫,皇帝身边深居简出,很少在人前露面的康乐。
“康尚宫半夜三更如此打扮造访晋王府,实在是稀客。”
“你这儿又不是皇上故意吩咐放松防卫的长缨宫,若非你故意放纵,我就算再好的本事也进不来!”康乐脸色冷凝,若不是顾忌那是先皇后的嫡亲弟弟,她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拽住人的领子。
她好容易才压下怒火,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费尽苦心找到我侄儿,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在四处找他吗?我只不过是比你领先一步而已。”
萧敬先不动声色,见康乐露出了森然怒色,他方才不慌不忙地说:“我知道,你从前的主人是姐姐,现在的主人是皇上,我这个外人自然不会自恃姐姐的关系,对你有什么非分的要求。至于帮你找到侄儿,只不过是一个交换条件。”
从前的兰陵妖王,现在的晋王是何等冷酷无情的人,康乐自然不会不知道。她曾经为了找寻皇后和小皇子,踏足整个北燕,同时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长线索,可即便如此,侄儿的下落她却一无所知,她并不相信萧敬先的能耐就能大过口含天宪的他。
可如今仅次于最大夙愿的愿望竟然被对方抢先完成,又接到辗转送到的自己面前的那信物,她终究不敢不信。然而,她半点都不奢望萧敬先真的会那么轻轻巧巧把人送到她面前。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你想要怎样?”
“很简单,既不是要你暗害皇上,也不是要你帮我在皇上面前说谁的好话升谁的官。”
萧敬先微微笑了笑,眯起眼睛朝康乐勾了勾手,直到人终于板着脸上了前来,他方才蠕动嘴唇,用极低的声音又急又快地说出了几句话。见康乐面色变幻不定,显然在犹豫挣扎,他却后靠在了椅背上。
“你看,这是一个很优厚的交换条件。我没有让你违背自己的良心,也没有让你帮我做太犯忌的事情,我需要的只是在最必要的时候,你帮我轻轻推一把,再加上在某个适当的时机,帮我送一封信给皇上,仅此而已。”
康乐紧抿嘴唇,足足好一会儿才再次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一切都是为了照着姐姐留给我的那些痕迹追寻下去。”见康乐面色大变,萧敬先就不紧不慢地说,“但这是我的事,和你毫不相关。你可以帮着皇上继续追寻,但不要来妨碍我。对我来说,什么富贵荣华都可以丢掉,但皇上不可能,所以你不要说什么不顾一切的话。”
康乐终于放弃了从萧敬先口中套出其真实目的的打算。
她沉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这才是姐姐曾经视之为左膀右臂的康尚宫。”萧敬先笑吟吟地伸出了手,“那么,我们击掌定约!”
非常不情愿地和萧敬先击掌做了约定,眼见人再次施施然坐下,康乐想到萧敬先这么多年身边从无姬妾,虽说在青楼楚馆颇有几个相好,可却毕竟没有一个子嗣,她只觉得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如果皇后还在,看着嫡亲弟弟就这么孑然一身,她会怎么想?
然而,她知道对萧敬先说那些话全然无用,沉默片刻就转身离去。眼看快到房门口,她突然不回地问道:“晋王殿下,南朝使团的那个越千秋绝不可能和皇后有任何关系,皇上不过是借他做个钓饵,你不要会错了意。”
“呵呵。”萧敬先意义不明地笑了笑,见康乐虽说没回头,可从那背影中,他就能依稀察觉到,她对自己的答复显然很不满,他不禁哂然一笑。直到对方就这样消失在了苍茫夜色中,他方才撑着桌面低下了头,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癫狂。
皇帝借越千秋做钓饵?
如果不是他因为兰陵郡王萧长珙一句戏言,于是特地拐去拦下了使团,见到了越千秋,于是把这个原本是戏言的局做实了,把人带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怎么会生出那样的念头来?
是真也好,是假也好,别人又怎么知道那其中的内情?连他自己也都尚未完全知情!
等到他踏上南朝的国土之后,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萧敬先并没有继续去渲染他那杀神的名声,而是堂而皇之地来到了兰陵郡王府。在大门口,他却和正要出门的越小四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在上京城中都是特立独行的性子,上京城人人都觉得他们一直维持着类似朋友的关系,可如今这一打照面,他们全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对彼此的提防。
越小四率先反应过来,见萧敬先眼神有异,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昨晚上我想找你,你不知所踪,现在我正要去秋狩司点卯,你却找上门来,你这不是故意和我做对吗?我找你的事情本来挺急,现在不急了。你找我的事急吗?不急就等我回来再去找你。”
“也可以说急,也可以说不急。”萧敬先微微笑道,“但都是很简单的事,就在这儿说也无妨。”
越小四非常信不过这个表面看上去如同浊世贵公子,实则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家伙。虽说他调来了不少心腹放在这座王府以及自己身边,可有些话他还是不希望被人听到。所以,他皱了皱眉就追问道:“是不怕被人听见的话?”
萧敬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打算把包括千秋和阿容在内的人挪到我那儿去。”
越小四顿时一颗心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尽管他已经趁着有皇帝的圣命扩大了自己的卫队,可他一直都做出和越千秋针尖对麦芒的态度,而萧敬先却和越千秋越走越近,之前刻意把越千秋丢在他这儿,隔开萧敬先和越千秋的皇帝,说不定也会改变主意。
因此,哪怕实际上再不情愿,他也只能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要是能做到那是最好,那小子我瞅着火气就大!”
“只要你没意见就好。”萧敬先刚刚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随即就似笑非笑地说,“小十二自告奋勇,要跟着我奔前走后,那丫头……”
“别和我提那丫头!”越小四那张脸板得如同黑锅底,一口打断了萧敬先的话,“她能移情别恋我求之不得!我得赶紧走了,否则皇上又要骂我不务正业,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见人如同躲避什么似的招呼了侍卫立时离去,萧敬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兰陵郡王府大门,却没有径直进去,而是若有所思地站了一站。可他才立了一小会功夫,就只见一个仆役探头探脑,随即蹑手蹑脚闪了出来。
“晋王殿下,越九公子托小的捎话,说是他前两天累坏了,这两天要歇着,甭管是杀人放火,他都不掺和了。”虽说给赫赫有名的晋王传这种话很有风险,可那仆役在王府只是个小角色,越千秋抓了他传话时赏了他一枚金钱,所以他尽管心中忐忑,还是继续往下说。
“九公子还说……您这些天杀人杀得让他心惊肉跳,有时间最好去拜拜佛。比方说……比方说上京城极其有名的那座兰若寺就很灵验,后头塔林更是埋了不知道多少高僧,您最好去求求他们保佑平安。”
萧敬先自觉对越千秋了解颇多,这大庭广众之下传给他的话,他却听出了某种弦外之音。因此,他略一沉吟就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他还说了什么?”
见萧敬先竟是没有大发雷霆,那仆役终于有了几分胆气,当即赔笑道:“九公子还说,十二公主他应付不来,麻烦您能者多劳!”
知道越千秋当然不至于应付不了一个刁蛮的十二公主,十有八九只不过是嫌麻烦,萧敬先不禁哂然。尽管这王府的主人不在,他尽可进去,可越千秋做出如此姿态,捎了那样的话,昨晚萧长珙又突然找他,刚刚见面时却不肯把话说明白,他本能地品味出了某些意味。
就在这时候,那仆役又补充了一句:“九公子说,为了弥补他和甄公子的缺席,他忍痛割爱,借您两个人使唤。”
当看到两个健壮汉子大步从王府中出来,依稀认得是南朝使团的人,萧敬先顿时莞尔笑道:“好吧,看在这两个帮手的份上,你告诉千秋,我姑且放他一马。但仅限这两日,要是之后他再敢躲懒,别怪我亲自来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