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走在前头的萧敬先时,立时有一个禁军匆匆迎上来,低头行礼道:“晋王殿下,里头应该就只有长乐郡王一个人,他不肯出来!”
萧敬先摆摆手让人退到一边,不慌不忙上得前去。随着他的脚步,四周围渐渐鸦雀无声,就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在这种一片寂静的环境中,就只听他淡淡地说道:“小元子,你打算硬挺到什么时候?学人投环自尽?仰鸩酒自杀?举火自焚?还是有什么新花样吗?”
他的声音分明不大,可这个院落中每一个人却仿佛觉得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一时间不论是慑于这位晋王近来的杀戮无度也好,那喜怒无常也罢,大多数人都本能地低下了头,生怕把萧敬先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然而,就在萧敬先身边的越千秋却不至于有这样的担忧。
他和长乐郡王姬元元发生过不小的冲突,可那是他找人家茬,不是人家找他的茬。而且,因为从人手里捞到了大笔赔偿,在他眼里这位就是送财童子。此时此刻,眼见当初被萧敬先信手拾掇的皇子又霉星高照,他甚至有点可怜这家伙。
在萧敬先说完话许久之后,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晋王舅舅,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是想争东宫,可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我就争不得!父皇悄悄回城,阻拦的禁军又不是我指使的,凭什么要查抄我的王府,凭什么要抓我!”
“就凭你的野心和你的能力太不匹配!就凭潜入竞陵的人里头有你一份!”
萧敬先甚至连声线都没有多大变化。发现屋子里的人仿佛被噎着了,半晌也没有只言片语,他就冷冷说道:“破门进去,把人给我拖出来!”
随着他这吩咐,禁军们再不犹疑,争先恐后地往前突入。在之前的清查中,那些但凡对萧敬先的命令存有质疑,又或者犹疑不前的人,全都被一撸到底,其中就有曾经一路护送了南朝使团到上京,据说和秋狩司关系密切的偏将吴钩。
所以,在杀鸡儆猴的效果之下,就只见一个个禁军如狼似虎地破开门窗冲了进去,那精致的雕花窗格也好,那华美的门庭也罢,在刀剑斧钺之下,全都化成了各式各样的残片,被人肆意践踏。
在屋子里传来了阵阵痛呼、呵斥以及刀剑交击声之后不多久,一个人就被架了出来。
尽管上次越千秋还一掷匕首划伤了长乐郡王的脸,后来萧敬先又把人的脸拍得又红又肿,可此时此刻,当越千秋看到这位鼻青脸肿的北燕皇子时,他还是有些意外。仿佛是被当头甩过两巴掌,又或者是被人用刀背砸过脸,这会儿人双颊肿得老高,形象和猪头已经差不离。
“为……什……么……”
当长乐郡王被架到萧敬先跟前时,两个禁军才一松手,他就完全瘫软在地,好半晌方才竭尽全力仰起头来,却只是吐出了含糊不清的三个字。
还是他身边的一个禁军小心翼翼地说道:“晋王殿下,卑职等人并不是故意伤了长乐郡王的,是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毒药,一见我们进来又是抹脖子又是喝毒药,我们阻拦不及,下手这才重了一些……”
“我知道,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萧敬先呵了一声,竟是在长乐郡王面前蹲了下来,微微扬了扬下巴,“你若是真的想拿出点骨气来,就学你姐姐陈国公主,当初汪靖南带人去赐死她,她直接一把剑抹了脖子,临死前那痛诉皇上偏心逼死儿女的声音,甚至大得连左右邻居都能听见。你要真想寻死,会让他们有机会拦下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长乐郡王脸色雪白,竟是无法抵挡萧敬先的目光直视。他本能地避开那眼神,茫然四顾,当看到越千秋时,眼神猛地一凝,竟是发疯似的跳了起来,挥舞双手就朝越千秋抓了过去。
别说如今长乐郡王才刚被制止他自杀的禁军打了个半死,就算人还生龙活虎,越千秋也没把人放在眼里。可在越小四“金屋藏娇”的那座山村中住了两晚上,越千秋这会儿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心肠有点软,因此明明可以一脚把人踹开,他却选择往后跳了一步。
而就是越千秋这么轻轻一跃,本来就心智狂躁精疲力竭的长乐郡王,便因为往前一个扑空,跌了个狗啃泥,看上去就仿佛对越千秋伏地叩拜一般。
站稳之后的越千秋见长乐郡王这般狼狈,不禁没好气地说:“姬小八,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你去质问你爹,你找我干嘛?”
“你不来上京,万事都好好的,我不找你找谁!”长乐郡王终于迸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随即就仿佛咬到了舌头一般痛呼一声,继而竟是又奋力吐出了一句话,“凭什么你这个外来的狗杂种能占尽便宜!”
在北燕呆了这么久,越千秋的北燕语自然已经能够听说毫无问题,此时听明白杂种两个字,他刚刚那仅有的一丝怜悯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一脚将长乐郡王踹翻在地后,竟是冲着对方的腮帮子恶狠狠就是一脚。
在这毫不留情的一脚之后,长乐郡王惨嚎一声,嘴里也不知道断了多少颗牙齿,顿时痛得直打滚。而旁边那两个原本想把人挟制住的禁军,也不禁被越千秋这势大力沉的一脚给震得一哆嗦,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干脆后退了几步。
尽管他们刚刚对长乐郡王也下手挺重,可那是因为制止人自杀,也算是事急从权。可南朝使团失踪了那么多人,皇帝已经下旨各州府严格查缉的情况下,越千秋这个留下来的竟是跟着萧敬先出现,作风还是这样张扬跋扈,那么外头流传的那消息恐怕真有几分准。
如果不是有恃无恐,越千秋敢这样对待一位皇子吗?
“已经败得像条狗了,你居然还敢用这样的字眼激怒我!”越千秋一把捞住了长乐郡王的领子,反手又甩了两个耳光过去,这才恶狠狠地骂道,“凭什么?呵,你就是个没本事没骨气还没口德的狗屁皇子而已,真当自己是一号人物?你知道你父皇是怎么评价废太子的?”
“你父皇说,当初立太子,不是因为他能力卓绝,也不是因为喜欢他,更不是因为忌惮他们背后的势力有多大,只是想着东宫里有个人就能省点聒噪。你呢,连让你父皇省点聒噪的本事都没有,连死的勇气和骨气都没有,还有胆子骂我?滚去照照镜子,看看你什么德行!”
听到越千秋骂出狗屁皇子四个字,萧敬先顿时哈哈大笑,上前就把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笑容满面地说:“骂得好,不愧是我外甥!”
越千秋顿时身子一僵,不用看都知道左右那些人是何等目光。他没好气地想要拍开萧敬先的手,可萧敬先的武艺和越小四不分伯仲,他挣脱了两下也没能挣开。还没等他开口否认那所谓的外甥之说,就只听萧敬先徐徐开口说道:“押上人走吧,然后给我查点他的家产。”
尽管萧敬先没有说要堵住长乐郡王的嘴,可刚刚听到外甥两个字,两个禁军再次上来架起完全如同一滩烂泥似的长乐郡王时,却还是妥帖地先往人嘴里塞了一团破布。不但如此,四周围那些禁军在悄无声息地鱼贯退出时,也不知道多少人悄悄拿眼睛去偷瞥越千秋。
晋王萧敬先只有一个亲姐姐,其他的堂姐妹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怎么可能有外甥?
等人一走,顾不得甄容还在,越千秋斜睨萧敬先道:“你故意的?”
“是又怎么样?”萧敬先丝毫不在意,随即竟是侧头看着甄容道,“前前任太子妃算是我的远房堂姐,如果我愿意,也可以把甄容当成我外甥。最近这段日子,我们越是招摇,皇上越是会觉得,你们已经深陷泥沼不可能跳出去,这不是很好?”
甄容也是天资聪颖的人,尽管今天看似没自己什么事,可越千秋带上他,萧敬先也没反对,他心里当然少不得狐疑,而此时此刻听到萧敬先的话,他终于生出了一个惊骇的念头。
越千秋和萧敬先莫非真的达成了同盟?在只剩下他们这寥寥几个人,几乎谈不上握着任何筹码的情况下,为什么萧敬先还肯站在他们一边?
一瞅甄容那表情,越千秋就知道那个聪明家伙恐怕已经浮想联翩了。因为事关重大,他至今也只和越小四通过气,此时就冲着甄容喝道:“甄师兄,记得从今天开始改口,直接叫他舅舅。不是要招摇过市吗?那就索性招摇个够!”
“没错,你们两个都叫我舅舅最好。”萧敬先眼睛完全眯缝了起来,那双凤目几乎成了一条线,当转过身来的他走到越千秋身侧时,突然微微侧了侧身子,用只有越千秋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道,“千秋,这世上不是只有你爷爷才会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说到这里,他便直起腰道:“明天去查抄天丰号,记得早睡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