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正月初五开始的重修武品录磋商,哪怕是神弓门叛逃的案子至今仍未正式发落,哪怕重修武品录的事情正在扯皮,哪怕越千秋的武英馆招贤纳才,随着刘老翰林和金陵名士石欢凌源的加盟,尤其是明守一强拽了几个人加入,渐渐解决了师资的问题,但不少官员根本没时间去关注。
因为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占据了他们的所有注意力。
谁也没想到,那印着鹤鸣轩出品的李太白集简版第一卷之后,越老太爷竟是将重新修补过的完全版原本第一卷送给了武英馆,随即上书,以卫朝典籍散佚过多为由,请皇帝向天下征求各种珍本孤本,编撰旷世大典,同时修订卫史文苑传,从而彰显本朝的文治。
虽说本朝以来,也时常有官员提出这一建议,但各种原因拖延之下迟迟未行,这次,皇帝显然心动,也不知道多少人痛心疾首被个老泥腿子争了先。
而越老太爷提出的理由,更是犹如重重的一巴掌,甩在了很多人的脸上。
“臣出身仓吏,尚且能够收集到这些本朝编撰的卫史不载的卫朝古籍,想来朝中诸多贤达或出身公卿世家,或出身书香门第,家中藏书汗牛充栋,必定更加可观,其中必有史书中阙漏者。还请皇上派出使,向各地征集抄录古书,完成这桩盛世才能完成的壮举!”
这下子,朝中一片哗然。只不过,这些哗然却和越千秋没多大关系。他只顾着自己日日呼朋唤友宴饮集会逛灯市,顺便把武英馆的生源再次扩充了一倍。除却少林青城尚未答复,别的门派几乎都参加了进来。
与此同时,武品录修订中,非大逆不道,非谋反谋叛,非民愤民怨天大,否则例不除名这一条,在严诩和一大群掌门的坚持下,已经几乎敲定了。
正月十五的这天夜晚,越千秋叫了一群玄刀堂的师弟师侄儿们,这次却是陪着诺诺逛灯市,兜了一大圈后,转移到紧挨着秦淮灯市的一处赏灯绝景嘉灵楼上的包厢雅座。
当刘方圆惋惜越老太爷竟然没能领衔做此次修大典的总裁,越千秋就笑呵呵地说:“这等壮举,爷爷毕竟只是宰相,哪好越俎代庖?”
戴展宁见众人仍有不解,便笑着说道:“别说老太爷,就连赵相爷,之前也不是一再请辞?民间藏书不计其数,哪怕所谓征集并不是让人献上,只是派进士出身的官员前往抄录,但除非强逼,否则万一人家不给呢?”
“我知道了,所以能挂名总裁的只有……”刘方圆还没把话说完,就被越千秋和戴展宁同时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当下只能讪讪地改口道,“我也就是觉得老爷子有些委屈……”
“老太爷是谁?那简直是传奇。怪不得能让一个被人遗忘的大诗人重新为世人所知。”朱鹏俊对越老太爷极其崇拜,此时想都不想就一掌拍在桌子上,“我最喜欢那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那样惊才绝艳的诗人,竟然差点就被埋没无人知。”
“好一个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随着这句话,包厢外头的门被人轻轻敲响,紧跟着就是一个让越千秋眉头大皱的声音。
“刚巧路过,没想到是越九哥和诸位在此相聚,我能进来吗?”
尽管对李崇明这家伙很不感冒,但人家如此客气,越千秋也不能太生硬地拦阻,只能没好气地说道:“都到门口了,想进就进呗?”
李崇明仿佛没有听出越千秋这勉强的意思,笑吟吟地推门进来。见一张偌大的圆桌旁边,越千秋坐主位,旁边环绕了不下一二十人,他就含笑一一打招呼,竟是把每个人的名字都叫了出来,寒暄的程度刚好让人觉得惊讶又不反感。
当最终轮到诺诺的时候,他更是打叠出了最完美的笑容:“上次诺诺生日,我也没能去参加,虽说补送了礼,但到底对不住你。今天元宵节,我送你一盏花灯做补偿可好?”
随着他这个声音,刚刚一手背在后头的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盏灯来,哪怕是在这明亮的室内,那水晶琉璃灯盏依旧毫不逊色,那一条条盘旋的飞龙更是让造型极尽精致,在座众人不禁啧啧称奇。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刘方圆更是直接嚷嚷了一句:“这是宫里的宫灯吧?”
“是皇上颁赐的,我也是借花献佛。”李崇明并不讳言这盏灯的来历,见诺诺果然目不转睛,他就轻描淡写地说,“皇上说,我留着自用也好,送人也罢,只要能物尽其用就行了。”
越千秋瞥了一眼一旁的妹妹,心里暗自呵呵,嘴里却说道:“那怎么好意思?君子不夺人所爱,更何况是宫里的东西?”
李崇明何等样人,一眼就看出诺诺的态度才至关紧要。不过是一盏宫灯而已,如果诺诺想要,越千秋吃饱了撑着才拦着!
于是,他少不得提着宫灯在诺诺眼前晃悠了一圈,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据说不过是越小四遗落民间的私生女,竟是很快就从最初的目不转睛,变成了不感兴趣,甚至吐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三个字。
“我不要。”三个字之后,诺诺又一本正经地说,“千秋哥哥还有好些人都给我买了灯!嗯,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最尴尬的是提着灯的李崇明,有心想解释嗟来之食不是这时候用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和孩子太顶真,未免失了风度。
还是越千秋打哈哈道:“嘉王世子,诺诺大概是那天听我说钟小白那厮找茬时说了这么一句,于是就记在了心上。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这宫灯还是留着送心上人吧,给诺诺这小孩子实在是暴殄天物。”
诺诺却眨巴着眼睛问道:“千秋哥哥,什么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就是白瞎了好东西的意思。”随着这个解释,包厢大门被人毫无顾忌地一把推开,紧跟着,李易铭这个小胖子就悍然直闯了进来。他仿佛没看到瞬间面色大变的李崇明,肆无忌惮地大步上前把人一把拨开,随即开口叫道,“给我添一把椅子!”
“英小胖,这都已经坐不下了,你不看看你这身材,你挤进来别人怎么坐?”
听到越千秋毫不客气地拒绝,李崇明不禁如释重负,可让他暗自恼火的是,那个小胖子竟是蛮不讲理地说:“你抱着诺诺坐不就得了?她的位子腾给我!”
“凭什么!”诺诺顿时不乐意了,“不许和我抢千秋哥哥!”
“哟,那我抢你得了!”李易铭一面说一面伸出爪子想去捏诺诺的脸,却不料小丫头瞬间就是一招小擒拿手,措手不及的他被压住拇指和手腕,差点没给绊倒。可当旁边伸出一只手,猛地将他从摔倒的厄运中解脱出来,他看清楚那是李崇明,脸色顿时黑了。
“你干什么?我不过和她闹着玩而已!”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以为四叔你要摔着了……”
“李崇明我告诉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不就是看着诺诺奇货可居,想打歪主意吗?”小胖子毫不客气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随即冷笑道,“你别看错了越小九,他那家伙最是护短,想打他妹妹主意,门都没有!”
“四叔,你不要血口喷人!”李崇明终于忍无可忍地反唇相讥道,“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会看别人都像心术不正!”
“好啊,你胆子真是大了,敢骂我心术不正?”
就在这对便宜叔侄俩大眼瞪小眼开始对峙时,越千秋却没有出面调停。
很简单,今天英小胖是他特意叫来的,真正预料之外的不速之客,只有李崇明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