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要拜师,还是老太爷亲自点了头的,这下可没人敢怠慢了!”
越千秋不禁莞尔:“落霞,最近脾气见涨啊,从前你可从不说这种话的。”
“我是有些不平,这次公子拜师,老太爷派人去天衣阁,家里还有人议论纷纷的。”
落霞顿时有些赧颜。可端详着越千秋这一身簇新的衣衫,弯腰穿鞋的她还是露出了笑容。
这不是大太太送来的,当初做给越秀一的四套衣衫之一,而是老太爷几日前紧急让人上金陵城中有名的天衣阁定制的。
因此,她不知不觉就嘴碎了:“这杏红的织金云绢上绣着鹭鸶纹样,还有大朵的芙蓉花,寓意一路荣华,哪怕绢素来比纱又或者罗稍稍便宜,可这样的提花绢,光料子就是不菲的价钱。鞋子是黑色缎面,细密的松江尤墩布做衬里,口儿紧括,浅面低跟,如今最时兴了……”
越千秋对什么绸缎绢帛毫无研究,他深知自己落到现在这个可以不用愁吃穿的越府有多幸运,还挑剔吃穿用度,那就太不知足了。可是,要说老太爷这次一共给他定做了两身,他倒没想着投桃报李,给越秀一送一套去,因为那好强的小家伙铁定不乐意。
不过,他借花献佛,送了侄儿两套十六卷老太爷亲自挑选的书!
可越秀一自从答应了他去打听严诩的事情之后,竟是连个面都没露过。就连他慷爷爷之慨送了那么多书去,越秀一竟然也不见人影,让他闹不清楚人是被大太太关了禁闭,还是因为看到书之后太高兴了,完全忘了其他事。
可怜他自从和严诩约法三章之后,这两天就只能清芬馆和鹤鸣轩两点一线,别说出门了,在府里乱逛这唯一一点乐趣也没了,这让他上哪去打听消息?
老爷子绝对是故意的!就怕他出幺蛾子!
然而,对于这家里的顶梁柱,他也就敢腹诽几句而已。此时看看这一身光鲜亮丽的衣服,他瞅了瞅自己那垂髫,再次觉得自己在大阿福的事业上更进一步。
可不论怎么说,今天这场戏他也勉强算是主角……之一,因而哪怕他心里再觉得这场拜师宴和鸿门宴差不离,也只能认命地去完成任务。
落霞带着追星和逐月一直送到了清芬馆门口。不只是她们,就连伤势渐好的周霁月都扒着支摘窗,用不知是羡慕还是憧憬的目光盯着越千秋那背影。
见越影亲自来接了越千秋,落霞这才放下心来。可一旁的追星看着越千秋离开,却有些不得劲地嘟囔道:“如果我们也能去看个热闹就好了。”
逐月也附和道:“是啊,听说老太爷大撒请柬,请了很多很多客人。”
落霞忍不住嗔怪地喝道:“少给我发花痴,谁不知道,你们是想去看严先生!”
被捅破了小心思,两个年岁一般大的小丫头顿时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回去做事。可何止是她们,就连落霞往回走时,也禁不住浮想联翩。
老爷子执意给九公子请的这位先生,那天一见实在是真俊,可怎么从前就没听说过呢?
当越千秋跟着越影来到前院游鱼斋的门前,正好迎面撞上了越三老爷和他的两个儿子。尽管名义上应该叫一声三伯父,四哥,七哥,但越千秋和他们每日里也就是昏定的时候见一面,其他时候八竿子打不着,所以这会面对他们鼓瞪不满的眼神,他非常自然地过滤了过去。
称呼过之后,他让了那父子三人在前,却听到前头随风飘来了几声抱怨。
“不就是糟书糟够了,现在想着拜师求学吗?用得着摆这么大的排场!”
“爷爷也是的,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穷酸,竟然这么容易就待为上宾了!”
“全都给我闭嘴!老太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还轮不到你们做孙子的置喙!”
越千秋纯当没听见,直到一路进入里间,他就听到了越二老爷那明显提高了八度的声音。
“爹,小儿辈的事情而已,您让家里上上下下都操办起来,咱们没话说,听您的。好歹您大病初愈,咱们理当孝敬顺从您的意思。可您居然把请柬撒遍了满朝!看看您都请来些什么客人……”
越千秋看到前头的越三老爷父子三人加快脚步进去,他反倒不急了。反正现在进去也就是当成众人的撒气筒吃排瑄而已,他何必去自找气受?
说实话,对于拜严诩这么一个中二病名士为师,他其实是持保留意见的。
要不是严诩态度太积极,老爷子要卖孙抵债的态度又太坚决,兼且他确实很想练武强身,学点用得上的东西,他哪里会这么好耐性任人折腾到现在。
于是,瞅见后头的越影已经关了门守在外头,他索性抱着手站在那儿,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果然,越二老爷率先发难之后,就轮到越三老爷继续发挥了。
“爹,二哥说得一点都没错。左右相国,您请了。御史中丞您请了,连带还有好几位御史。六部尚书,您请了四个,还有一个是素来和您不对付的刑部吴尚书,再加上林林总总的官员,您若是为了自己做寿,我们什么意见都没有,可您竟然是为了孙子拜师这区区小事……”
“小事?你怎么知道就是小事?一件事是大事还是小事,我懂还是你们懂?一个个自以为翅膀硬了,对我指手画脚了起来,敢情你们就对这朝中格局了若指掌了?一个个全都白瞎了这眼睛,知不知道你们老爹之前干嘛要装病?少在这放屁,滚去给我好好迎客!”
越千秋有些牙疼地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立时靠墙站了。果然,不消一会儿,他就只见越二老爷越三老爷带头,几位和他同辈的少爷们拖后,一行人失魂落魄地出来,竟是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
显然,越老太爷揭破之前是装病这一条,给了毫不知情的他们莫大打击。
满怀同情地看着这些人出了门,越千秋这才快步到了里间,见老爷子气呼呼坐在那儿,刚刚吹胡子瞪眼的余怒还在,他就上前干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爷爷,长安他们没来?”
“哼,你大伯母比这些蠢货强多了,早早吩咐你大哥他们在前头待客。就连长安都比这帮家伙有心,简直是气死我了。”
没头没脑地发泄了一通,越老太爷就霍然站起身来,一锤定音地说,“千秋,一会给我记住,其他人暂且不提,如果遇到刑部那个姓吴的,拿出你的全部本事来,只要能让他下不来台,爷爷我给你……你要什么爷爷我就给你什么!”
越千秋刚刚就从越三老爷口中听到刑部吴尚书会来,心底正琢磨着怀里那几张纸片能不能派上用场,此时越老太爷直接画了这么一张大饼,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爷爷,有你这么教孙子的吗?”可没等老太爷翻脸,他就笑眯眯地说,“爷爷有事,孙子服其劳,我会找机会的。可爷爷是不是也得给我说说,除了你之外,今天的来客里,谁和吴尚书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