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是个好姑娘,活泼可爱,很有灵气,又懂事。如果不是她娘去世的早,又摊上个酒鬼爹,这姑娘肯定不会吃这么多苦。
只不过以老农目前的经济实力,想娶媳妇还不太现实。若是抽空回趟老家,倒是能把婚结了,可这样他和雀儿就要两地分居。雀儿倒是没什么意见,但老农不乐意啊。这家伙莫名的恋媳妇,想把雀儿留在身边,能天天见着是最好不过的。
就目前而言,把雀儿留在我家,让她照顾爹、娘和奶奶,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可这只是对于老农而言。
娘毕竟是我娘,是向着我的。如果不是我满口答应说,只要应付完那群上流社会的大小姐,就立刻把由美娶进门,她肯定不会让雀儿代替由美住进枪家。
可是我这油腔滑调得久了,娘已经信不过我。她想请由家人吃顿饭,先把我和由美的婚事定下,这样她才能放心。
作为由家的大姐,妹妹订婚这种大事,由影自然是要出面的。一想到要和由影近距离接触,我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就“砰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娘……娘啊,这、这次您就信我一回……您……您、您看哈,万一这件事让我朋友知道了,或是让他介绍给我的大小姐知道了,这多不好啊!”
“有啥不好的?”
“您看哈,一个订了婚的男人,还跟人家在那儿胡扯,这像话吗?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想娶什么大小姐,咱也伺候不了那种角儿,她们咋看我都成。主要是吧,这样我朋友就很没面子了,您说是不?”
“嗯,是这么个道理。”
娘点了点头,显然是被我说服了。就在我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奶奶又说话了。
“理子啊,你那个朋友,咱家人都见过吗?”
“呃……还没呢。人家是富家公子,家里的一座仓库就比上四五个咱家了,我哪好意思带他来咱家呀。”
“哎呀,他要真拿你当朋友,就不会嫌弃咱家。听奶奶的,请他来咱家,吃顿饭,把话说开。如果说不开,那他啊,就没拿你当朋友,这朋友啊,不当也罢。”
唉,姜还是老的辣啊。
奶奶这一番话,直接把我逼到死胡同里。我要是不答应,就证明我在说谎;要是答应了,那事情就会顺着奶奶的意思去发展。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对我很不利。
可是我已经没法再辩解。在形势的逼迫下,我只能接受奶奶的提议。
好在我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毕锦极力反对我娶普通人家的姑娘,甚至不惜用由影的性命来威胁我。我与由美的婚事,他肯定是不支持的。只要提前和他串好供,他肯定能想办法把这婚事给搅黄了。
想到这里,我就安心了。
当天晚上,爹、我和老农在小卧睡,奶奶、娘和雀儿在主卧睡。老农沾上枕头就睡着了,我因为有心事,一直睡不着。
我睡在中间,老农在左边,爹在右边。我翻身转向右边的时候,爹的声音迎面而来。
“还没睡呢?”
“嗯。”
我睁开眼,看到了爹眼珠反射过来的光。
“爹也没睡呢?”
“嗯。”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然后就是长达数分钟的沉默。在我脑子有些发沉的时候,爹的声音又出现了。
“理子啊,别怪我们。我们不是想逼你,只是心里着急。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以前你老拿爹的事开涮,爹知道你在开玩笑,但爹还是得把话说明白。爹结婚晚,不是因为爹想晚结婚,而是没条件。你现在有条件,就别浪费这个条件。
你看看你大哥,他现在就算想找,都不好找。二十好几的人了,没工作,家里又不富裕,哪家姑娘愿意跟他呀?有些话吧,说出来不吉利,可爹还是得说。
自从你当了兵,你娘就睡不好觉了,总怕你出事。前阵子爆炸的时候,你没回来报平安,她都吓晕过去了。我赶紧请了医生,给她灌了药,这才缓过来,但还是虚。后来你回来了,她才真正缓过来。我和你奶奶怕你担心,所以你没告诉你。
理子啊,现在的世道乱,当兵危险。我们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也不想活了。爹知道你人机灵,知道躲险,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凡事都要有个准备。你要是成家了,有后了,就算哪天你出事了,看在孩子的份上,爹和娘也能咬咬牙活下去,帮你把孩子抚养成人。
唉,爹知道自己说话不中听,可爹说的都是实在话。当兵也好,不当兵也罢,咱们做男人的,必须得做好这个准备。就算是死了,烂了,也得用骨头撑起这个家。”
自打爹没了右臂,失去了做工的能力,我就经常听见街坊邻居家的婆娘拿这件事嚼舌头。什么这男人完了,只能靠女人养了,孩子也得靠女人养了,他家女人真可怜,嫁了个倒霉汉子,只能吃苦受累之类的。
一开始我总是为这件事和那些嚼舌头的女人争吵,甚至骂她们,诅咒她们,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邻居们都认为我是个没教养的孩子。每次人家来我家告状,爹都只是低声下气的和人家道歉,不打我,也不骂我,只是摸摸我的头,苦笑着说,理子啊,别理她们,男子汉大丈夫,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起初我管不住自己的嘴,也控制不住情绪。等爹低声下气道歉的次数多了,我就后悔了,也开始改了。那时我还不理解爹为了这个家所承担的压力,后来我长大了,明白事了,才知道爹究竟有多伟大。
对于男人而言,面子是非常重要的。没了面子,男人在社会上就不好混了。爹在失去右臂之后,失去的不仅仅是做工的能力,还有面子。因为他做不了工,养不了家,还要让自己的女人受苦养家,这样的男人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九年——爹被邻里轻视了整整九年。娘身子累垮的时候,更是有大把大把的人鄙视他,可他依旧默不作声,只是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他从未辩解过,从来没有,只是默默的在做事,默默的想尽一切办法,给家里多赚些钱。
就算是死了,烂了,也得用骨头撑起这个家——爹说的话,他已经做到了。虽然力量有限,但他真的在努力支撑这个家。哪怕是被人轻视,遭人白眼,他依旧默默坚持着,默默付出着——这就是我的父亲。
“……嗯。”
我强忍住哽咽感应了一声,然后翻过身去。在翻身的时候,滚烫的泪珠已经顺着脸颊滑下,鼻孔也被鼻涕堵住。我不想让爹发现我哭了,只能悄悄的用嘴喘气。悄悄的,轻轻的,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又将温热的哈气小口吐出。
在握紧拳头的同时,我下定了决心。
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