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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相互算计

    

    桑玥转身就朝长乐轩走去,“九姨娘呢?”

    莲珠跟上桑玥的步子,“九姨娘去找老爷了,留下子归保护五姨娘,说在小姐和老爷赶过去之前不让任何人靠近五姨娘。”

    九姨娘想得周到,父亲正在应酬客人,寻常人根本见不到他。而五姨娘怀有身孕,大夫人随便使点逼供的手段就有可能危及她腹中的胎儿。有子归在,五姨娘的安全便多了几分保障。

    大夫人封锁了消息,并未让前来赴宴的宾客们知晓。好在清薇阁有滕氏和桑楚沐坐镇,花园内有桑玄夜和桑柔,倒不至于让人瞧着失了礼数。

    当桑玥赶到长乐轩时,五姨娘和红玉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子归持剑守在一旁,周围站了十名侍卫,竟无一人敢上前。

    大夫人端坐于主位上,脸色似乎十分不满,但眸子里堆满了得意风光。白兰和画心恭敬地立在身侧,眼观鼻、鼻观心。

    王妈妈不在,想必去膳房督促晚宴的菜肴了。

    六姨娘坐在右侧的宾位上,她的神色有些慌张,一双眼紧盯着自己的鞋子,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桑玥这回连礼都懒得行了,直接淡淡地问:“母亲,不知这一回五姨娘又是犯了什么错?她肚子还怀着父亲的孩子,您就让她跪在地上,难道不怕父亲怪罪吗?”

    “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大夫人将手里的茶杯随意往桌上一搁,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声。这个小贱人越来越不将她放在眼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仅不行礼,还质问她!

    杯子里溢出些许茶水,白兰和画心同时用帕子擦,两手碰到一起时,二人相互瞪了对方一眼,毕竟白兰跟大夫人的时间长些,这气场较画心的足。画心心有不甘地收回手,白兰得意一笑,擦干水渍后,又重新斟了杯茶。

    桑玥不理会大夫人,亲自搬来一个矮凳放在五姨娘的身旁,柔声道:“五姨娘,你坐,父亲连你的屈膝礼都免了,你怎生还跪着?”

    “大胆!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拉她起来!将二小姐带下去!”

    大夫人一声厉喝,侍卫们硬着头皮朝桑玥扑了过去。大夫人嘴角一勾,打吧打吧,最好在混乱中打掉五姨娘的孩子才最好。

    谁料,子归脚根轻点,像鬼魅一般在五姨娘和桑玥的身侧绕了一圈,众人只看见一道青色身影飘过,还未回过神,十名侍卫已经被点了穴位,以各种姿势僵在了原地。

    大夫人发髻上的步摇剧烈地晃动着,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眸子却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狡黠。她疾言厉色道:“翻天了都,你居然敢在我的长乐轩指手画脚,还纵仆行凶,殴打侍卫。六姨娘,待会儿老爷来了,你可得给我做证。”

    五姨娘推开桑玥的手,对大夫人恳求道:“大夫人,这不关二小姐事,还请你不要迁怒于二小姐。”

    “怎么了?”桑楚沐阔步而来。他穿着交领褐色华服,面料是上等的暗纹蜀锦,白色交领上规则地绣着褐色方块,层层交叠,一如他的性格四四方方、不喜圆滑。在他身后,跟着一袭鹅黄色落地纱裙的桑柔,她面无表情,美眸中却难掩喜色。

    是桑柔将父亲叫来的,不是九姨娘?桑玥屈膝给桑楚沐行了一礼:“父亲。”她的视线越过桑楚沐和桑柔,的确未见九姨娘,心生疑惑,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大夫人抢了先。

    “老爷。”大夫人起身相迎,早在桑楚沐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就敛起了眉宇间的忿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忧心忡忡的弱柳之姿。

    桑楚沐在主位上做好,大夫人在右侧的次位落座,六姨娘将自己的位子让给桑柔,恭敬地立在一旁。

    桑楚沐看见五姨娘和贴身丫鬟跪在地上,周围十名侍卫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子归和桑玥分列两旁……这种局面给他的第一感觉是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他知道子归的身手不错,却没料到她的胆子更厉害!竟然与侍卫在长乐轩动起了手。而明显的,他精心挑选的侍卫全部败在了九姨娘身边一个练了几年武艺的丫鬟手里。这让他或多或少有些难堪。

    子归单手一挥,将剑缠回腰间。

    桑柔绞了绞手里的丝帕,瞥见父亲的脸色不怎么好,心里笑了笑,低呼出声:“父亲,这都是怎么回事?子归跟侍卫们打了一架吗?我方才见她……她的手里还拿着剑,她打算杀谁?”

    杀谁?这个大姐的“想象力”还真丰富。

    大夫人给六姨娘使了个眼色,六姨娘紧拽着裙摆,垂眸掩住左右飘忽的波光,道:“子归进来的时候就拿着剑,大夫人唯恐她失手伤到五姨娘,好言相劝让她把剑收起来,退到院子里去。她不听,大夫人才叫侍卫前来将她带走,她亦不从,便施展功夫将侍卫弄成这般摸样了。”

    桑玥心里冷笑,真是会颠倒黑白,看来六姨娘是和大夫人狼狈为奸了。

    桑柔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叹道:“父亲,虽说九姨娘和五姨娘关系不错,派子归护着五姨娘也不是不行,但她公然忤逆母亲的意思,打的可是您的脸,毕竟母亲是您的正妻,这中馈之权也是您给母亲的。”

    后面的“她”桑柔并未指名道姓,但众人听出来了,她影射的含义是子归受了九姨娘的唆使才敢对大夫人不敬。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受了谁的指使,子归在长乐轩出了手就一定要受罚。桑楚沐沉声问向子归,道:“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

    子归面无表情,桑玥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父亲,我方才离开花园前拜托九姨娘好生照顾五姨娘,母亲不由分说地将五姨娘押至此处、并让一个她怀了身子的人跪在地上受审,子归只是想保护五姨娘,并没恶意。以子归的身手,如果刚刚真的想做什么,还有谁能活命?”

    说实话,桑玥的语气并不怎么好,并非她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怒火,而是她认为没有必要。

    桑楚沐是无论如何不忍心苛责桑玥的,他的眸光柔和了些:“既然是受了你的吩咐,想必都是误会。你让子归解开他们的穴道,随他们一起在外面守着。”

    大夫人一口气哽在喉头,睫毛飞速眨动,脸上像戴了一张夸张的面具,笑得没有丝毫神采。

    桑玥给子归点点头,并打了个下压的手势,子归会意,并未施展忍术,而是挨个走到侍卫的身前解了他们的穴道。

    侍卫和子归退出去后,桑楚沐的目光落在五姨娘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道:“既然有了身孕,就坐着吧。”

    桑玥将五姨娘扶到桑柔的下首处坐好,侍女忙奉上两杯茶,桑玥睨了她一眼:“倒杯温水来。”

    “是!”侍女转身倒了杯温水。

    桑楚沐问向大夫人:“今天是母亲的寿辰,外面那么多宾客,究竟是什么事不等宴会结束了再说?”

    桑玥一开始从连珠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与桑楚沐一样,也滋生了这么一个疑惑。大夫人既然污蔑五姨娘与人私通,必然是将那“对象”一并抓获了,人在她手里难道会跑了不成?

    大夫人面露难色道:“因为兹事体大,我嫁入定国公府二十载,对于这种事当真闻所未闻,这一回老爷你许了姨娘们去参加晚宴,万一到时候看不见五姨娘再问起反倒不好,我这才提前将你叫了过来。”

    白兰给桑楚沐奉了杯茶,桑楚沐没心情喝,摆摆手让她端走。

    大夫人嫣红的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几次欲言不止,直到桑楚沐的眸光变得冰冷快要失去耐心,她才咬咬牙,蹙眉道:“五姨娘与人有染,被我发现了……”

    原来,桑玥和桑秋离去后不久,就有丫鬟跑来跟五姨娘说,桑玥突然在小雨轩晕倒了。小雨轩是桑玥平时练舞的地方,就在棠梨院附近,而那丫鬟名叫碧瑶,正是小雨轩的洒扫丫鬟。

    当时桑柔缠着九姨娘一起玩投壶,五姨娘瞧九姨娘玩得起劲,并未打扰她,独自带上红玉去往了小雨轩。

    五姨娘心急如焚,一进小雨轩就直奔桑玥的练功房,却不想她刚进去就被人抱入怀中,她几番挣扎,那人眼疾手快插上了门闩,红玉在外面急得束手无策,只得吩咐人砸门,后来动静太大惊扰了过往的下人,这消息飞一般地传到了大夫人的耳中。

    大夫人带了几名侍卫前来,吩咐他们撞开了门,就见五姨娘和一名男子拉拉扯扯,她的衣冠略有些不整,那名男子上半身赤裸,不堪入目。

    当时在场的,除了大夫人,还有一干下人,包括五姨娘的贴身丫鬟红玉。

    桑楚沐叫来陈侍卫:“你当时也在场?把你看到的说出来!”

    “是!”陈侍卫抱拳恭敬道,“属下接到命令撞开门,就看见五姨娘和一名男子抱在一起。”

    桑楚沐越听越来火,又问向红玉:“你是五姨娘的贴身丫鬟,你来说!”

    红玉吓得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她不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这落在桑楚沐的眼里就成了默认。

    五姨娘几乎是留着泪听完大夫人的阐述,她差点被侵犯已经很委屈,还要被人污蔑来污蔑去,这叫她日后怎么做人?

    桑玥拉过五姨娘的手,又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泪。她希望父亲不要轻易听信谗言,起码要给五姨娘一个解释的机会。可是这个父亲,第二次让她失望了。

    桑楚沐额上的青筋暴起,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那奸夫呢?”他的声音冷若寒潭、重如玄铁,字字砸在五姨娘的心坎儿上,几乎要碾碎她的整个身体。

    五姨娘泪流满面,竟是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那么多年的感情,那么多年的付出,她放弃的不仅是高贵的身份、更有一个世家千金的自尊,到头来仅凭大夫人的一面之词和几个下人的证供,就扣她一顶“银妇”的帽子!这一刻,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感受到五姨娘的悲怆,桑玥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宽心,同时在脑海中迅速地分析着事情的前因后果,联想所有与之相关的信息。大夫人提供了人证,如果再交出相应的物证,并让那名男子一口咬定与五姨娘有染,那么,形式就不容乐观了。

    大夫人给外面的侍卫打了个手势:“带上来!”

    立时,就有两名侍卫押着一名披头散发的青衣男子上前,瞧身形颇为魁梧,他的衣襟半敞,露出精壮结实的肌肉。出于男人的本能,桑楚沐很反感这具比他年轻的身板。

    “抬起头来!”

    桑楚沐一声令下,那人缓缓抬头……

    轰隆隆!

    外面晴空万里,无风无波,正厅内却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居然是骆庆!六姨娘的表哥骆庆!

    “表……表哥?怎么会是你?”六姨娘整儿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你……你怎么会溜进定国公府?”

    桑玥看看大夫人忧虑的眼神里闪过的得意,再看看六姨娘瞪大了眸子、眸子里却无一丝愕然……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难怪外面的人到处通缉骆庆都找不到人,原来他一直都藏在定国公府!大夫人这招贼喊捉贼的戏码演得可真好。那些礼品只怕如今就躺在她名下的某间店铺里吧。瞧骆庆脸上残留的两坨浅浅的潮红,呼吸和眼神都有些不正常,像是……用了催情药。但似乎药效快过了,他深呼吸几次后,样子渐渐变得与常人无异。

    大夫人对桑玥从容淡定的表情嗤之以鼻,故作镇定有什么用?你还不知道这把火很快就会烧到你的身上吧?

    桑楚沐看向六姨娘,沉声道:“他是你的表哥?那个给定国公府走镖却将东西偷跑了的骆庆?”

    六姨娘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正是骆庆,但老爷您要相信婢子,走镖一事与婢子无关。”

    丢了些厚礼桑楚沐并不肉痛,但头上多了顶帽子就令他羞愤不已了。他冷冷地问道:“说!你怎么会跟五姨娘在一起?”

    骆庆跪在五姨娘的旁边,并未直接回答桑楚沐的问题,而是面向五姨娘,为难道:“事到如今,想瞒也瞒不下去了,我们从实招了吧!”

    五姨娘厌恶地拽紧裙摆:“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别瞎给我泼脏水!”

    大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骆庆,老爷问你话,你照实说就是了。纵然你犯了错,但认错态度良好,或许老爷不会迁怒与你的家人。”

    桑楚沐觉得大夫人说的有几分道理:“你从实招来,所有责任皆由当事人承担,我绝不为难你的家人。”

    桑玥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扇了扇,七彩鸟传回的消息说骆庆如今孑然一身,他到底哪来的家人?

    骆庆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把心一横,道:“其实在我第一次来定国公府看望表妹时偶遇了五姨娘,当时我就看上她了。”

    大夫人先是一怔,尔后疑惑道:“这么说来,你和五姨娘来往许多年了?”

    骆庆点点头,默认了大夫人口中的“来往”,大夫人又问:“我记得你来定国公府的次数并不多,每次都是看望六姨娘……”刚说到这里,大夫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噤声。

    桑楚沐的呼吸沉重了些,脸色也暗沉了几分。

    骆庆接过大夫人的话柄,诚惶诚恐道:“我每次都借着看望六姨娘的名义,偷偷私会五姨娘,但今年六姨娘被送入了佛堂,我没理由过来,于是混在送菜的队伍里,与五姨娘见了几面。”

    五姨娘气得胸口发堵,桑玥宽慰道:“姨娘,父亲都听出破绽了没生气,你气什么?”

    破绽?难道玥儿听出了什么破绽?没理由玥儿听出来了他却没有察觉。桑楚沐的怒火被疑惑冲淡了些,心里开始细细计量骆庆的话。

    大夫人暗自扫了桑玥一眼,这回铁证如山,看你们母女怎么狡辩!她轻咳一声,道:“你什么时候见的五姨娘?”

    “一月初。”

    大夫人按住胸口,神色倏然变得惊惶:“你确定是一月初?”

    骆庆点点头,沮丧道:“是!去了三、四回。有一回我的里衣挂破了,就脱在她房里没有带走,不信的话可以去搜。”

    “老爷,您看……”

    桑楚沐双指捏了捏眉心,凭心而论,他不愿意相信五姨娘会做出这种事,但他常年征战在外,有人耐不住寂寞也不是不可能。他摆摆手,大夫人用帕子遮住嘴角的笑意,吩咐道:“画心,你和陈侍卫去搜搜五姨娘的院子。”

    五姨娘失望地撇过脸,失去桑楚沐的信任比被人污蔑还要令她心寒。不过她没做的事,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不一会儿,画心和陈侍卫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件男子的衣衫。

    五姨娘万分惊诧地道:“怎么回事?”

    桑柔美眸轻转,贝齿咬了咬晶莹亮丽的唇,用不太清楚的声音说道:“天啊!这……五姨娘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五姨娘,按照月份推算,你正是一月怀的身孕,这孩子……”大夫人说不下去了,痛心疾首道:“我就在纳闷呢,老爷那个月统共才去看过你两次,你怎么就怀上了?”

    桑玥端起茶茗了一口,心下了然,有陈侍卫随行,画心没办法动手脚,定是五姨娘的院子出了内奸。这一下子,证据确凿,父亲肯定要发火了。

    好不容易因为桑玥的一句话而建立起来的理智瞬间崩塌,桑楚沐的脸暗沉如墨:“你们两个……真是胆大包天!”

    “表哥啊,你怎么对得起婶娘临终前的嘱托?你先是与五姨娘有染,后来又偷了定国公府的货物,你……”

    这一句话如一朵烟花在桑楚沐的脑海里炸开,他冷声道:“你究竟为什么偷货物?”

    “为了……为了跟五姨娘和我们的孩子私奔!”

    “你们……”桑柔气得羞红了脸,“你们两个,伤风败俗,不知羞耻!”

    桑玥知道再不开口,父亲就要杀人了。她掸了掸裙摆,优雅起身,像一朵水莲忽而怒放在喧嚣的尘世。她温柔一笑:“骆庆,你对五姨娘是真心的吗?”

    桑楚沐极力压抑住体内翻江倒海的怒火,“玥儿!”

    桑柔冷冷一哼:“骆庆都说和五姨娘来往许多年了,五姨娘肚子里怀的是野种,指不定你也是个野种!”

    “柔儿!”桑楚沐一手操起茶杯就朝桑柔的脚边砸了过去,双目如炬道:“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将你送入佛堂!”

    所有人都被桑楚沐雷霆般的怒火吓了一跳,但桑玥并不为桑楚沐的威严所慑,她浅笑着看向骆庆:“回答我的问题,你对五姨娘是真心的?”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三十岁了还不曾娶妻纳妾?”

    混乱中,桑玥的脑海里飘过一个思绪,她急忙抓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冷哼道:“不娶妻不纳妾不能代表你的真心,恰恰说明你极有可能是个不负责任的人,玩弄了女人之后弃之如敝履,所以至今孑然一身。”

    “才不是!我在外面从没碰过任何女人!”说这话时,他瞟了一眼六姨娘。

    六姨娘垂眸不语,仿佛她什么也没听见。

    桑玥顿时明白大夫人口中骆庆的家人是谁了,原来是个痴情种啊!为了六姨娘守身如玉那么多年,当真是……难为他了。

    “你可敢对天发誓?”

    骆庆抬眸毫无畏惧地对上桑玥审视的眸光,坦然道:“我发誓我在外面从没碰过任何女人!”

    如果说方才她只是疑惑,现在她可以完全确定了。桑玥舒心一笑,面向红玉,云淡风轻道:“骆庆方才和五姨娘在屋子里呆了多久?你照实说。”

    红玉小心翼翼道:“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对于一男一女而言,换几个姿势都够了。

    桑玥问向五姨娘:“姨娘,骆庆到底有没有侵犯你?”

    五姨娘坚定地摇头,他虽然扒了自己的上衣,也扯乱了她的外袍,但并未真的对她怎样。

    今天一切的一切可谓设计得天衣无缝。桑玥就说大夫人怎么那么好心会舍得让姨娘们去花园见世面。先是韩玲萱射伤桑秋,再让她带桑秋去擦药,然后桑柔拖住九姨娘,最后碧瑶将五姨娘骗去小雨轩,待骆庆将门反锁后,碧瑶又迅速前往长乐轩通报。至于那件从五姨娘房里搜出来的衣服,不出所料的话,定是趁着五姨娘去逛花园的这段时间偷偷放进去的。

    不过……大夫人千算万算,却算漏了骆庆本人!

    桑玥呵呵笑出了声。

    桑楚沐目光凛凛地看着桑玥,她清丽的眉宇间似有高贵的华光流转,面对铁证如山的事实,她竟有推翻她的自信。

    桑玥一步一步走向骆庆,蓝色裙摆像一片蔚蓝的海,骆庆只觉得这片海忽然就压在了他的身上,沉得他快要呼不过气来。

    “你之所以不碰女人,是因为……你根本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此话一出,全程震惊!

    大夫人看着六姨娘,六姨娘摇头表示她不知情。大夫人的心稍稍宽了些,和颜悦色道:“玥儿,你的心情我理解,这件事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牵扯到你的,放心吧。”开玩笑,就连她都不信骆庆没对五姨娘做什么!

    骆庆暴跳如雷,腾的一下直起身,怒意盎然道:“我不是男人,难道还是女人?”他将自己前胸的衣襟完全拉开,“你看清楚了!我是男人!”

    桑柔“啊——”地一声赶紧捂住脸,桑楚沐愤怒地打出一掌,劲风拍上骆庆的肩,将他掀飞撞在了左侧的墙壁上,又重重跌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桑玥冷笑一声:“扒了上衣有什么用,”她莞尔地笑看着桑柔,“验身可都是要脱裤子的!”

    桑柔再次被戳中痛处,又羞又恼,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又不敢吱声。

    “父亲,方才骆庆进来时,面色潮红,呼吸紊乱,眼神有些游离,此乃沾染了催情药所致。正常男人在那种情况下绝不可能保持理智,但骆庆并未侵犯五姨娘,所以只有一种解释,他……不是男人!”

    桑柔剜了一眼桑玥:“五姨娘说没有就没有吗?”

    桑玥猛然侧目,犀利如刀的眼神刺入桑柔华光盎然的眸子,“验过骆庆的身就知道他到底行不行了!”

    桑楚沐的眼底划过一丝愕然,他急忙叫来陈侍卫:“带他下去验身!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骆庆抵死不从:“你们不能随意污蔑我!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定国公府就是这么践踏平民百姓的吗?”

    “骆庆,不验身的话可就是默认了私通的罪名,要被五马分尸的,”桑玥笑得春风和煦,清冷的眸光却似尖刀狠狠地插进了骆庆的心房,痛得他打了个冷颤。他将求救的眼光投向大夫人,大夫人却装作不察,端起一杯茶放至唇边。

    陈侍卫不再给他叫嚣的机会,将他双手扣于身后,塞了块布条到他嘴里,将他带了下去。

    验身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陈侍卫进来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捂着胸口,显然方才吐了一番。他据实相告:“启禀老爷,他……的确不能算个男人。”

    六姨娘的身子陡然一晃,险些歪在地上。她一直以为表哥是放不下当年那段情,所以过了而立之年仍未婚娶,没想到,他是因为身子残疾才会那样!

    既然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那么他与五姨娘有染一说就纯属子虚乌有了。

    桑玥眉梢轻挑,笑容浅浅:“母亲,我可记得您信誓旦旦地说骆庆与五姨娘有染,五姨娘肚子里怀的不是父亲的孩子。还有大姐,你说我是野种来着。”

    大夫人面色一僵,哑口无言。

    桑楚沐这会子也将事情的始末猜了个八九分,“韩珍!没想到你的心肠这么歹毒!竟然污蔑五姨娘和玥儿,说玥儿不是我的孩子!”

    大夫人急忙为自己辩驳:“老爷,是……是……老爷,不是我!我与骆庆不熟,骆庆是六姨娘的表哥,一定是六姨娘串通了骆庆来害玥儿,我不过是听信了她的谗言,骆庆的话是六姨娘教的!”

    桑柔添了把柴火:“就是!六姨娘当初就是被二妹和五姨娘逼疯的!许多下人都看见了,她疯之前去过五姨娘的院子!”

    画心也道:“是的了,六姨娘回来没多久,二小姐与三小姐的关系就僵了,那天晚上三小姐哭着从棠梨院跑出去,好多下人都看到了。”

    六姨娘被说得六神无主,喃喃道:“不是的!婢子没有,婢子没有!是大夫人她……”

    “六姨娘,你现在又要反过来嫁祸给我吗?我承认今天这事我也有错,我错在疏忽了门房的把守,竟然让骆庆随宾客们混了进来!我错在没能第一时间识破你的诡计,让五姨娘平白受了一顿侮辱!”说到这里,大夫人对着桑楚沐行了一礼,虔诚道:“老爷!请您责罚我吧!”

    与虎谋皮,这就是下场!桑玥不欲为六姨娘求情,这种人留在桑秋的身边只会害了桑秋!不用说桑玥也知道大夫人定是利用骆庆与六姨娘年轻时的陈豆子烂芝麻的事儿来要挟她,她蠢得竟然信了,怪得了谁?更气人的是,她为了保全自己连亲生女儿都舍得利用,她就不怕韩玲萱那一箭会射穿桑秋的眼?

    气氛一度诡异到了极点,众人觉得自己像是隔了好几层棉布在呼吸,渐渐有些头重脚轻了。

    谁也不知道桑楚沐到底会相信谁的话!

    这时,王妈妈来了,她仿佛并不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边走边笑呵呵地说:“大夫人今儿奇了,裴公子带了个金发碧眼的朋友过来,奴婢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那样子的人呢!”

    当她跨进正厅的门槛看清里面的一众人等时,急忙跪在了地上,惶惶道:“奴婢见过老爷!瞧奴婢这张嘴,冲撞了!”

    桑玥注意到了六姨娘在听见“金发碧眼”四个字的时候,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强的慌乱。她结合前世的记忆,心里豁然开朗。大夫人能坐稳主母的位置这么多年,的确有些手段!

    她倒要看六姨娘会不会背这个黑锅,如果背了,证明六姨娘的良心还未完全泯灭。

    半响后,六姨娘咬咬牙,跪了下去:“老爷,是……是婢子串通了骆庆!”

    桑楚沐狐疑地看了大夫人一眼,实难相信此事与她无关。但好在玥儿和五姨娘都没事,等晚宴过后,再慢慢找韩珍算账!

    “你要好好地反省自己!平时你是怎么教导柔儿的,她居然讲出那样不合礼数的话!太令我失望了!就罚她抄一千遍《女戒》、《女训》,每日跪在佛堂思过一个时辰!至于六姨娘和骆庆,关在暴室,等明日再细细审问。”

    “父亲!”桑柔急得一颗玲珑心尽碎,想要反驳,却被大夫人抓住了手腕。大夫人死死地捏住她,几乎将她捏碎了一般,笑道:“还不快应下!”

    桑柔回过头愤怒地望进大夫人的眼,每次倒霉的都是她!

    桑楚沐亲自将五姨娘送回了院子,他的心里很是愧疚。他的脑海中不停回想着桑玥在门口对他说的话:“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但上次父亲为了救九姨娘放弃了我娘一回,今天,听信他人谗言误会她,这是第二回,父亲,我不希望再有第三回了。”

    桑楚沐走后,留下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大夫人像被抽空了灵魂似的,两眼暗淡无光,她冷冷地看着六姨娘被粗使婆子拖走,心里将她骂了千百遍:真是个笨蛋!她与骆庆从小青梅竹马居然没能看出骆庆是个废物,而桑玥只言片语就套出了其中的玄机。

    桑玥缓步走到大夫人身后,轻声唤道:“母亲。”

    大夫人回头,像见了鬼似的接连后退好几步,上次被扎一事给她留下了很强的阴影。现在只要桑玥一靠近她,她就手臂发麻。

    “母亲,我们快去用膳吧,用完膳后,还要陪祖母看戏呢。”

    大夫人淡淡地扫了桑玥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桑玥,你不要得意地太早!这件事的确是我大意了,但你不会一直好运的!”

    桑玥恭顺一笑:“母亲教训的是,我记住了。现在我要去找九姨娘了,告辞。”

    有那么一瞬间,大夫人几乎以为桑玥发现了什么,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转念一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五姨娘的身上,连子归也留在了长乐轩,桑玥不可能会察觉到她的动作。

    一见她这副表情,桑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果然,大夫人对九姨娘也做了手脚!不过,大夫人以为就她能留着王妈妈当后招,别人都没辙了?她也不问问莲珠到底去了哪里!

    “母亲,”桑玥笑得春风和煦,亮晶晶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这次的戏班子是祖母亲自挑选的,在京城享有盛名,去年有个唱《贵妃醉酒》的台柱忽然消失了,不过最近好像又回来了。你知道那个戏班子的名字吗?”

    一听《贵妃醉酒》,大夫人的心就颤了几下。

    桑玥笑得狡黠,一字一顿道:“芳、年、华!”

    大夫人两腿一软,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