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安点点头:“你去吧。我在床上睡了这么久,却没有睡踏实。这会儿只觉得腰酸背疼。恋姐儿呢,可醒着?我让丫鬟叫奶娘把恋姐儿抱过来,我想亲自喂喂她。”
陆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这也算是在秦/王/府里的成例了,先前两个女儿,贺长安也都是只要有时间就会亲自喂奶,这还是贺甲青最先提出来的说法,说是之前不知道从哪一本古书上面看到的,世间万物都是母亲亲自喂养孩儿,是为舐犊情深,若是孩子只一味地让奶娘养着,将来只怕是和生母感情不深。
贺长安与陆城虽然不明白他是从哪里看来的这些歪理杂说,但是仔细想想,宫里面的孩子大多都是奶娘带着的,和奶娘关系好过亲娘的也大有人在,故而也认可了贺甲青的说法。如今荣泰和天佑不仅和贺长安关系亲密,而且身体健康甚少生病,所以贺长安是打算沿用这样的法子的。
就是巩昌伯府的繁哥儿,也是刘雁翎亲自喂养,出生的时候就健壮,现在足足快要比同龄的孩子长上了半个头!
陆城轻轻地把门合上,转身去了外书房。花楠身份特殊,内院里面除了贺长安之外,毕竟还住着一个朱云佳,陆城实在不能放心让花楠住在内院里面,所以把她安置在了外书房里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同时吩咐外书房当值的人,这个院子,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允许进来。
正要往院子里面走,就看到了面带倦容的江明。花楠被带回府也有快十个时辰了,这十个时辰,江明一直呆在花楠的身边,替她仔细疗伤,一直都没有合眼过。现在看到陆城来了,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疲倦被严肃取而代之,拱手道:“微臣参见王爷。”
陆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她怎么样了?”
江明微微一怔,知道陆城说的是里面的花楠,他是陆城的心腹,又以太医身份行走宫中,自然之道这个皇后身边的侍婢和陆城的关系绝非寻常,故而脸色有些难看:“不大好。虽然保住了性命,现在还残存这一口气。但是她在投河之前曾经割腕过,又在河水中浸了太久,呛了不少水,五脏六腑都多多少少受到了寒气侵袭。微臣已经尽了全力,什么好的药材都没有吝啬,全都用在了花楠姑娘身上,只是花楠姑娘自己,却一点都没有求生的,仿佛就想一直这样睡过去似的。”
陆城咬咬嘴唇。的确,就像贺长安说的那样,委身于仇敌,还经受了那样的折磨,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却是花楠最不能接受的奇耻大辱。现在她想要陆城知道的消息已经递了出来,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更不要说活着见到陆城。但是陆城怎么愿意让她就这样睡过去?只要她能活下去,他愿意想尽办法帮助她隐姓埋名,让她回到毛尖家中,和兄长团聚,重新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还有一事,微臣不知道当不当讲。”江明也注意到了陆城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悔恨与惋惜,有些犹疑,他虽然知道病榻上女子的身份,但是究竟出了什么事,陆城并没有对他说,是以方才把脉的时候,那脉象上的一些异样,也让他实在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陆城眸中的神色清冷,只说了一个字:“说。”
江明缓缓开口:“花楠姑娘……如果微臣没有把错脉的话,应该是有了身孕……”
听到这话,陆城起先是错愕,接下来就是愈来愈浓的悲愤。“身孕”两个字,就像一个更加巨大的炸雷,在陆城的耳边炸响,他几乎是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对他忠心耿耿、做事情从无二话的小妹妹,被陆垣这个禽/兽糟蹋了还不算,竟然还有了身孕!她怀了那个禽/兽的孩子!
看到陆城明显不知情的错愕,江明稍稍稳了一下心神,看来这个孩子,应当不是王爷的,稍微缓和道:“如今脉象上表现出来的也不是很清晰,兴许……兴许是微臣摸错了。”
不过看着无言的陆城,他心里面都觉得自己的这句缓和实在是好笑,行医这么多年,喜脉本身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他还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纰漏。只是不知道,这位花楠姑娘怀的究竟是什么人的孩子了。他有心一问,因为这关系到花楠能不能醒过来,但是以他的直觉,这件事情牵涉到了皇室的秘辛,知道的太多,又不是一件好事。是以话刚要出口,又转了一个方向:“那王爷,这个孩子……孩子应该怎么处理?”
自然是问孩子的去留。若是王爷不想让花楠姑娘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自然也有办法让她落胎。只是之前的自尽未遂本就让她的身体出现了极大的亏空,若是再加上落胎,无异于是雪上加霜了。
“她知道这件事情了吗?”陆城没有正面回答江明的问题,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很久才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应该没有,”江明解释道:“从脉象上来看,花楠姑娘有孕的时间还非常短,应该还不到一个月,寻常女子有孕都是很难在一个月之内自行察觉的。方才微臣觉出不对劲之后,并没有说出来,只想等着王爷来定夺此事。但是用药的时候却是加了十二万分小心的,那些性寒凉的药物都是回避的。方才刚刚让紫笋姑娘给花楠姑娘服用了安神的药物,她现在虽然睡着,不过生命却无大碍,等到药效过了,就要醒过来了。”
陆城一手撑着屋子外面回廊上的柱子,一边沉声道:“你也连轴转快十个时辰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宫里还要当差。这段日子,我或许要时不时以恋姐儿为借口叫你过府上来了。”
江明领命而去。陆城蹑手蹑脚走进屋子,就看到了病榻上花楠并不算安稳的睡颜,虽然她的脸色已经没有刚刚被救回来时那样凄惨,却也是白中带青。而她就算紧闭着双眼,陆城也能感觉到她眼角和嘴角透露出来的惶恐、不安甚至是绝望。除了长安和陆可意,陆城对于任何其他女子都是不错眼去多看的,这一会儿,心口却被花楠睡着的样子狠狠地击了一拳。
贺长安刚刚给恋姐儿喂完奶,戳着恋姐儿白白嫩嫩的小脸蛋看着她打奶嗝,就看到了失魂落魄走进房间来的陆城,知道他心情不好,可是看着他面无血色的样子,还是有些讶异:“花楠行了吗?”
陆城摇摇头:“还没有。江明给她开了安神的药,现在还睡着,等到药效过了才会醒过来。紫笋在那儿守着。遂如,花楠她……她有了身孕,是他的。”
想到陆垣,陆城现在连说他是畜生的力气都没有了,草草地用一个“他”字代替。
贺长安闻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知道了吗?”心中却在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就让她知道。她先前还在一心求死,正是心志最为薄弱的时候,若是让她现在知道怀了陆垣的孩子,只怕就算救回来了,也会再去死得义无反顾。
都说孩子是一个女人这一辈子最割舍不下的牵挂,前一世她是叶槿的时候,对那个从来都没有来到世上的孩子都是倾注了极深的感情的。这一世身为贺长安,对于三个女儿,更是怎么相处都不觉得腻歪。就是飞扬跋扈如陆可意,在面对驸马陈敖的不忠之后,还是在稚子盼哥儿那里得到了极大的心理安慰。
可是偏偏,花楠从来都没有成亲,这个孩子的生身父亲,又是她效忠并且深深眷恋着的主子不共戴天的仇人,真真是一场孽缘,是老天爷跟她开的一场巨大的玩笑。
“还没知道。她还在睡着,江明也没有告诉她。不过这样的事情,瞒得过初一,却瞒不过十五。就算我们不告诉她,一点点变大的肚子也是做不了假的。遂如,你教教我,我到底应不应该告诉她这件事情,我真的怕……你知道的,她是我妹妹,对于我来说的重要性,一点都不会比可儿少,我真的不能接受她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贺长安点点头,叫奶娘进来,把怀中的孩子递给她,然后看着奶娘离去的背影,一把手握住了陆城的胳膊:“我明白的。他是你的妹妹,那也就是我的妹妹。她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也不能看着她以这样的方式离去。”
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或许这样的方式能够留住花楠的性命,贺长安启唇:“我想见见她,或许,我有办法能够劝说她活下来,而且,或者把这个孩子生出来。”
陆城有点迟疑:“可是你才刚刚生下恋姐儿,还在月子里面……”
话未说完,就听贺长安抢道:“她也是我的妹妹,难道我就能看着妹妹一心求死而在这里安枕吗?你如果不帮我去问,那我自己找江明来问,总有办法可以降低月子中出门行走对我的危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