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了,但是夜晚的风还是透着丝丝凉气。屋外的月亮很圆,但总让人觉得有些清冷,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一般,沉闷的感觉挥之不去。
白本亭与耿海澜相携来到二老爷白问亭的院子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丫鬟口中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场面,院子里面的丫鬟随从都躲在回廊的廊柱后面偷瞄,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白家二老爷白问亭的脾气一直不是很好,但是也从来没有当众这样大动干戈过,谁也不知道这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见杜氏衣衫有一点凌乱,但是却没有破碎,如今匍匐在地上,一边脸颊高高的肿起来,唇角还残存着一点点血迹,一看就知道刚刚挨了白问亭一巴掌,兴许可能还不止一巴掌。弟妹这样子的,作为长兄却不能盯着去看,梁国公只能先找弟弟白问亭去了解事情的缘由。
白问亭摇了摇头,却是大有一种家丑不可外扬的架势,任凭兄长怎么问,就是不肯开口。还是耿海澜发现了问题的关键点,站在那儿大声呵斥了一句:“梁国公府镇日里面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在这时候看笑话的?一个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来两个人把二太太带回房间去,清理清理伤口,其他的人都做自己的事!今日之事,我若是在旁人口中听到一个字儿,今晚在这儿看热闹的人,我定撵得一个不剩!”
一时之间就有杜氏的两个贴身丫鬟搀扶着她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杜氏此时仿佛是恢复了一些劲头儿,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娘这个做老祖宗的不心疼咱们二房,不心疼咱们悠姐儿,还不行我这个当娘的心疼心疼她吗?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哪有不盼着她好儿的呀?”
不过其他三个人都是沉默不语,谁也不去理睬她,加上有丫鬟搀扶着,杜氏就算心里面不甘心,但也还是回到自己的房中去了。
耿海澜看了一眼杜氏远去的背影,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杜氏一直怨念着老太太对于二房不公平,但是她一直没有参透的是,老太太心中对着这个小儿子一直怀着愧疚,总觉得当年老爷子为了让梁国公府不树大招风而做出的决定耽误了小儿子的前程,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没少贴补二房的生计花用。而她虽然是主持中馈的主母,却也体谅婆婆的心事,因此对于婆婆的做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偏偏杜氏是个这样不知足的人。
耿海澜看到白问亭正铁青着脸色,闷声哼着,仿佛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似的,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二叔的伤,没事吧?”其实白问亭穿得也很厚,夜色浓重,耿海澜并没有在白问亭的身上看到伤痕。
白问亭的鼻孔里重重的呼出的气体,在漆黑的夜晚形成了一圈又一圈浓重的白雾,只见他又哼了两下,才回答道:“不过是争执之间被那婆娘用指甲划破了脖子,一点点外伤,不碍事儿。倒是那个婆娘,我忍了她这么多年,如今我是越发的不能忍她了!”
老二吃软不吃硬,耿海澜嫁到白家这么多年是看在眼里的,这会儿见他气息匀乎了一些,循循善诱:“你先别急。今日圣旨到咱家,原本是悠姐儿的好日子。可是接旨没多久,未来的景王世子妃的生身父母就扭打到了一处,这话传出去,轻的只说是世子妃亲生父母不睦,只怕世子妃的性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真的被好事者添油加醋,指不定说咱们家怨怼朝廷,你说说,这事儿难道还不必弟妹嚷嚷的事情更严重么?”
听到耿海澜这样说,白问亭也稍微冷静了一些,不过很快又道:“她还好意思说悠姐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慈姐儿和悠姐儿都在家的时候,她就时不时地嫌弃两个孩子是丫头,没能让她在娘跟前长脸,现在慈姐儿嫁出去了,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去关心过孩子在婆家生活得怎样,反倒是听说慈姐儿落了胎,不住的咒骂孩子没用,她也不去想想,若是她肯多让人去替慈姐儿操心,慈姐儿何苦中了那姨娘的算计?”
白慈倒也是个苦命人,本以为嫁到了门当户对的人家,进门就是嫡子媳妇,想来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差,听说她有身孕之前婆婆已经开始手把手教她理家务事了,应该也是很得婆婆看中的。只是白慈的夫君还有一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弟弟,是姨娘生的,两人的妻子几乎是同时有身孕,那姨娘想让自己的亲孙子占了这家长孙的位置,就买通了人手在白慈的安胎药里面加了东西,有了身孕五个月的白慈生生地落下了一个已经成形了的男胎。不过这事儿耿海澜之前只听说是白慈自己摔了一跤,这才没保住孩子,如今听白问亭说了,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关节在。
不过,这若是放在寻常的人家,嫁出去的女儿怀上了孩子,还是头一胎,母亲都是巴望着往女儿身边送些东西,添置些人手,好让女儿能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来,偏偏杜氏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连问候都不问候一下。若是白慈身边能有一个半个梁国公府派过去照应的人,那姨娘也不至于这般有恃无恐。
虽然那姨娘如今已经被发落到家庙中去了,但是白慈的身体却是受了很大的损伤,只怕短期之内很难再有身孕了,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心里面对于杜氏这个亲娘,未尝没有怨念。
“那今日悠姐儿的事儿,又是怎么了?”白本亭沉声问道。
圣旨到的时候,必是要全家人跪接圣旨的,跪着的次序也是按照家中的身份地位来排序的。所以虽然杜氏是白悠的亲生母亲,但是她并没有资格跪到前排去。
杜氏听着那圣旨明明白白地说着指婚自己的女儿为景王世子妃,一时之间被铺天盖地砸下来的喜悦震晕了,心里面就想着再去向传旨的人打探一下更多的消息,比如这未来的女婿长什么样子,人品如何,景王在朝中能不能说上话,景王世子未来的前途大概能怎样……其实这些原本梁国公和耿氏也会差人去暗中打听着,毕竟是自家的侄女出嫁,好歹也要给弟弟弟妹一道护身符,可谁能想到杜氏的脑子就能糊涂到这样的程度呢?
白家人前脚刚用厚礼送走了传旨的人,她后脚就派丫鬟从后门走出去,把传旨人的轿子拦下了,硬生生地把人请到府中“叙话”!可这毕竟是圣上亲自指婚,传旨人身份也不低,那可是皇帝身边跟了多年的老人了,虽是公公,但是梁国公平素里跟他说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如今居然生生地被人当成了碎嘴的媒婆一样来对待,气得拂袖就走,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面也在为梁国公府有个这么拎不清的二太太感到不可思议。
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场变故,白本亭脸色不善,但是却还没有像弟弟那般发作,冷声道:“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咱们家做的失礼了,明日上朝的时候见到吴公公,我自然会代替弟弟到这个歉。吴公公早年是伺候先皇后的,先皇后又是咱们白家的人,因而这一次虽然心生不满,倒还不至于不管不顾的去圣上面前告状。”
白问亭点点头,接下来说出来的事情更是让所有人原本都有些气愤的心一下子就点起了火来。
原来,杜氏看吴公公拂袖而去,本身心里面就不痛快。可是在她心里,之前被大房压了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女儿得了前程可以在全家人面前扬眉吐气,她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关起门来就让人请了白问亭来,商量着什么时候把女儿从老太太跟前接回来,再带着她去禹王府的表姐杜若那儿去请个安。
这一句话无疑是戳中了白问亭的逆鳞。当初念及妻子这个远在老家又无父无母的侄女孤苦无依,在妻子提及要把侄女接到帝都家中来过活的时候,他也没有太反对,只是并明了母兄,就把小姑娘给接了进来,不过是添一双碗筷的事情,谁也没有太把这个小女孩放在心上。可是谁能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是个心大的呢?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就够上了宫里的庆嫔,还被送到了禹王府为庶妃。
当时听闻这个消息,梁国公就马上让府中众人把杜若曾经的一些东西原封不动的收拾好,派人送去了禹王府,无外乎就是不想和这个本来就没什么血缘亲近的“表小姐”再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就算当时杜氏因为这件事情跟他摆了很长时间的脸色,白问亭在这种事情上还是立场十分坚定,站在家族利益上面的。
谁知杜若竟然有那样的本事,一步一步走到王妃的位置上面去。她虽然只是梁国公府二太太的侄女,但是毕竟入宫之前是从梁国公府的门槛里面走出去的。世人往往都喜欢琢磨人和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有人开始嚼舌根,说梁国公府这是想早早地和禹王府结成同盟,只可惜了和睿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就这样被自己的外家抛弃了。这话可是着实把白家人气得不轻。
好在杜若当上王妃之后,从来不与梁国公府联系,就算有什么宴会一类的碰上了,对于曾经接济自己的姑母,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好事者也都慢慢的停了这些流言蜚语。却不想,如今杜氏竟然要带着他们白家的女儿去给她那个一心攀附权贵的好侄女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