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兴长公主说的那话着实让贺长安吃惊了一下,还没等贺长安回过神儿来,就听到贺平安尖锐的声音,拉着她娘的手道:“娘,长妹妹之前一直是深居简出的,从来没有进宫去过,若是再皇后面前失了礼数,娘该怎么和皇后娘娘解释?”
兆兴长公主不悦的甩开了贺平安的手:“平姐儿,娘自有分寸的,你长妹妹不懂宫中的礼仪,自然有你在旁边跟着看的,你也不会让你长妹妹当众出丑不是?再说还有你表妹琪姐儿,琪姐儿转过年来也是要选秀的,跟你一起去见一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
长安心道,自己刚刚没有给贺平安留面子,贺平安再宴会上不给自己出丑也就罢了,还哪里可能会提点她,好在上一世她在宫中呆了那么多年,也不至于就真的错了礼数,还是自己警醒着比较好。
平安突然问兆兴长公主:“娘,今日去参加宴会的,都有些什么人啊?”
兆兴长公主扳着手指头:“既然皇后娘娘宴请了我,那自然也没有把别的长公主落下的道理,估计你那几位姨母都是会去的,就是不知道兆成还会不会去,兆成的驸马死到现在也快有十八年了,这十八年来,你兆成姨母从来都很少参加各种宴会的,只是今年倒是不比往年,她家林哥儿也要娶媳妇了,出来相看一下哪家的姑娘好,也是有可能的。”
这位兆成长公主,贺长安倒是知道,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同母所生的妹子,都是平懿皇贵妃所处,只是命运却跟她的兄长不同,颇为不顺,十九年前嫁给了当年的安顺侯世子,只是那位世子命薄,成亲不到一年就因病与世长辞了,当时兆成长公主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先帝爱女心切,去了几道旨意,都说让兆成长公主与夫家脱离关系,回到宫里,再嫁与否都随着她的心愿,只是兆成长公主态度却坚决,生是许家的人,死是许家的鬼,就是要留在许家为亡夫守着。
安顺侯许家娶了一个公主进来,但是儿子早亡,皇帝真的下旨让儿媳妇回宫,那也不得不接旨,却没想到这个儿媳妇真的这般纯孝,感念的不行,等到兆成长公主生下儿子,就要请封这个孙子为世孙,但是兆成长公主又一次回绝了,说自己夫君死了,但是下面还有嫡出的小叔,世子之位理应给同样有出息的小叔,自己和儿子只求永远能在许家有一个立足之地,那就够了。
于是安顺侯世子就落在了许家嫡次子许笙身上,而现在的安顺侯世子夫人,就是自己的小姨母,梁国公的幼妹白逸云。
在长安看来,这个兆成长公主,却真的是难得的大智若愚的人,就算她贵为公主,若是真的和夫家脱离了关系,再嫁也不见得嫁不出去,但是亡夫留下的儿子却很难生活的好。这样自己留在了许家,虽说没有爵位,但是许家人还需要公主的提携,自然不会亏待了公主,现在就把世子之位让出去,总不至于将来有一日自己的儿子若是真的扶不起来,爵位再被小叔子那一边夺走,现在拱手相让,既有好听名声,又能让小叔一家感恩戴德。
别的不说,勋贵人家妯娌之间不合的事情,小到家里闹,大的把家宅都闹得散架样儿的她也听说过,但是安顺侯家里面,自己小姨母和兆成长公主的关系,还真的是说不出的和睦。
可是贺平安的关注点显然就没在兆成长公主上头,一听说别的公主都回来,马上忙不迭的问兆兴长公主:“这么说我兆立姨母和梅曦表妹也会去了?”
兆兴长公主点点头:“这是自然的。”
“那便好,总不至于让我和一些没趣的人自讨没趣。”贺平安看了贺长安一眼,冷哼出声,头也不回的拉着自己的丫鬟回自己的院子换衣服去了。
史琪走上前去拉了拉贺长安的衣襟:“长表妹……表姐她……”
长安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人,从小就生活的养尊处优,很难放低姿态来看人的,尤其是她还先为了给史琪铺路,触怒了平安,更不要指望着贺平安能给她好脸色了。
史琪低叹了一声:“长表妹,平表姐那样的性子,表妹又何必去惹怒她呢?”
长安也没指望着史琪能明白她现在心里面想着什么,也只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另外一边的史贺氏已经低低地把史琪拉过去说话了,一遍一遍念叨着怎样才能在入宫后不失了礼数。
长安则在一边低着头喝着长公主府上的好茶,上一世她奉茶,也爱饮茶,长公主这里拿出来的太平猴魁可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多喝一点呢?
一面梳理着上一世还残存的记忆中的人物关系。
史贺氏拉着史琪嘱咐完之后,就跟着白氏一起回了巩昌伯府,虽然史贺氏很想跟着史琪一起进宫,但是毕竟陈皇后给兆兴长公主传的话也是让兆兴长公主带着年龄合适的姑娘入宫,她就算想去,兆兴长公主也不会那么没有颜色带上她的。
兆兴长公主也安排丫鬟嬷嬷,去把贺平安今年新做的还没上身的秋装拿出来一套给史琪,史琪现在身上穿的橙色的袄裙虽然颜色华丽,但料子终究只是泛泛,跟贺平安往日里穿的那些衣服自然是不能比的,贺长安原本以为这个堂姐又要因为借衣服的事情发一通脾气,却没想到贺平安只是笑笑,还冲着那前去拿衣服的嬷嬷道:“宋嬷嬷,就拿那套淡橘色的暗纹袄,底下搭着橘红色下裙的,今儿个我娘给了表妹那橙玉手镯子,搭在一起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那嬷嬷脸上微微露出讶异的神色:“大小姐,这可是您……”
贺平安不等着那嬷嬷把话说完,便接过话来:“我喜欢的衣裳可多了,君子有成人之美,送给表妹又有何妨呢?再说了,我原本也不差这一套衣裳的。”
说完了还高傲的挑一下眉,看了一眼贺长安。
长安心下苦笑,怪不得当初要借出这一套裙子的时候贺平安那么爽快,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不过,贺平安借衣服是给史琪的,却冲着她挑衅,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兆兴长公主看着贺长安,眼神中带着一点愧疚之色:“长姐儿,二婶这边,身量和你差不多大的,只有家里邓姨娘生的你三妹顺姐儿,你若是不介意,我就让人去给你取一套顺姐儿的衣裳来吧,顺姐儿的衣料和平姐儿的,原本都是一样的。”
长安嘴里道着自然不嫌弃,那嬷嬷也会看颜色,就一并去取了来。
只是拿到史琪和贺长安手上的两套衣服,衣料是一样的,纹样却大大不同了。给史琪穿的那套就正如贺平安所说,很是趁那橙玉手镯子,上面还绣着金盏子,和这一日的菊花宴也算得上相得益彰,给长安的那一套却是淡黄袄月白裙,上面也是窸窸窣窣的小碎花,虽然约约看去倒也有白菊的样子,但是穿在身上的效果,就要比史琪差得远了。
心下暗暗赞叹,长公主也确实是个会做人的,大宣朝的规矩,除非是公主主动,驸马是不得自行纳妾的,兆兴长公主虽然在外面嚣张跋扈的,但是关起门来却是尽显贤妻良母的风范,主动给夫君纳了一个姨娘不说,还对庶女百般照顾,衣料子都和嫡女一样,不同的只是花色黯淡了些,这样的嫡母,走到哪里都挑不出错啊!
那宋嬷嬷给三个姑娘每个人都梳了漂亮又应景的菊花髻,又给兆兴长公主梳了流云髻,几个人装扮停当,就各自带着一个丫头出府了。兆兴长公主和贺平安坐一辆马车,贺长安带着碧螺,史琪带着红杏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
碧螺紧紧地拉着贺长安的手:“小姐不必紧张,今日进宫赴宴,皇后娘娘就算要注意这些贵女,小姐也不是到了选秀年龄的,皇后娘娘注意的目光,多半不会放到小姐身上。奴婢听说小姐也是第一次入宫,只要不紧张,应该不会出什么错儿的。”
碧螺嘴上劝着长安不紧张,可是拉着长安的手却一直在打哆嗦。
长安用力回握住碧螺的手:“你说的理儿我也明白,我自然不会紧张的,怕就怕平姐姐那边因着我上午那么一闹,也弄些阴私法子来整一整我,让我当中丢丑,所以你我也许得谨慎防着一点儿。”
仿佛是感觉到了贺长安手掌传出去的坚定,碧螺也跟着点了点头:“嗯,奴婢省得,奴婢就算豁出去性命来,也要护着小姐周全。”
看这碧螺那一脸严肃的样子,长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半开玩笑道:“好碧螺,我就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得了,本小姐的身家性命,现在就交给碧螺来周全了。”
听这话,碧螺也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太严肃了一点,忙脸红道:“奴婢也是紧张……”
看着贺长安和碧螺这个架势,本来不紧张的史琪,这会子却有一点紧张了,拉过贺长安的另一只手:“表妹,你说,这宫中的菊花宴,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啊……”
看着史琪一张圆脸上写满了诚惶诚恐,贺长安劝慰道:“我也是没进过宫的,不过这些贵妇人却见过几个,这些夫人们家里面也都是有女孩儿的,大多也都是和气的,表姐不必紧张。只是表妹这边还有一件事情实在是不理解,就是今日表姐送出去的那帕子……”
话说到这,贺长安却噤了声,只等着看史琪的反应。
上一世,长安身为细作,虽不能看透所有人,但好歹也是阅人无数了,就看史琪如今是什么样的反应。到底史琪跟她和白氏表达的那一番心愿,是不是她心中所想,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史琪一听这话,脸就红了,头也微微垂了下去:“表妹,我……我不是故意要在二舅母面前出风头的……那帕子,原本就是在江阴的时候……祖母让我绣好了带上的……说是到了京中,肯定有用的上的地方。表妹……表妹可千万不要怪我……”
说着说着,眼泪几乎都要掉了下来,长安也不有的叹气,史琪到底还是这个江阴侯府里面,唯一不想通过选秀入宫的人吧,可是除了当事人自己之外,人人都想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史琪这样一激动就容易哭的性子,让长安想起了黄时雨,可史琪却又跟黄时雨不同,黄时雨那是装哭,用眼泪来当金豆子使唤,可史琪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随时都会给人以无助感的眼泪。
长安赶紧出言安慰:“表姐,你真是想多了,我怎么会怪你呢?今日这事情我还要赞你做的巧妙呢,在长公主面前表现得宜,大方得体,现在你就是再长公主心目中也算挂了号的贵女了,如若不然,长公主今日也不会带上表姐入宫的。”
“表妹不怪我就好……”史琪长舒了一口气,用帕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但是脸上的妆还是有一点花,碧螺赶紧拿出自己贴身带着的胭脂水粉递给红杏,让红杏给史琪补一补妆。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贺长安原本以为是皇宫到了,碧落撩开车帘子,才看到外头的人是大长公主身边另外一个有品级的女官郑嬷嬷。
郑嬷嬷是从尚仪局出来的正七品的女官,是太后恩典给兆兴长公主的人。相比之下,贺长安和史琪虽然是官家小姐,身上确实一点品级都没有的,赶紧侧身让郑嬷嬷生了马车,福身见了礼:“见过郑嬷嬷。”
郑嬷嬷嘴上念叨着不敢不敢,内心里却对这两个还算懂礼的小姐称赞的。她早年是在太后身边服侍的,见过的小姐多了去,看人的眼光也十分精准,虽然如今在兆兴长公主身边伺候着,但是并不表示她就很喜欢贺平安的言行,反倒是因为长公主宠爱这个女儿,她虽然是得脸面的女官,但也不好管就是了。
方才在兆兴长公主的那辆马车上,贺平安口口声声称贺长安就是个没教养的,如今贺长安给郑嬷嬷留下的印象,反倒比那个宜春侯府里面颐指气使的大小姐要强上许多。
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说的,郑嬷嬷想了想,开口道:“长公主念着两位小姐之前都不曾入宫,怕两位小姐在宫中出什么差错,特地命老奴前来跟两位小姐说一说。”
贺长安给碧螺使了一个颜色,接过碧螺从荷包里面掏出的一枚金叶子,塞到郑嬷嬷手中:“这天气有些闷热,嬷嬷过来为我们表姐妹说上一说也是辛苦,这点心意原不值钱,嬷嬷收下就是。”
史琪也连声说是。
郑嬷嬷满意开口:“两位小姐入宫后,会有专人引着二位和长公主还有平安小姐一道去皇后娘娘的凤栖宫,皇后娘娘设宴,宫中有脸面的妃嫔也会去的,坐在皇后娘娘下手第一个的,必然是庆妃娘娘,庆妃娘娘和咱们长公主关系不错,可能会问几位小姐好,这个时候几位小姐万万不可表现的太过热络。”
史琪懵懵懂懂的点了头,长安心里却很是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毕竟,那菊花宴的东道主,可是皇后啊,庆妃想抢了皇后的风头,她们可不能稀里糊涂的拉来做了陪衬。
接着,郑嬷嬷又给长安她们讲了公主们会坐哪一桌,什么地位的小姐会坐哪一桌,他们应该和谁坐在一桌,宴饮会按照什么样的顺序,敬酒有什么样的规矩,桩桩件件,事无巨细。
贺长安心里清楚,这个郑嬷嬷绝对是宫里面活得明白的人,只是性格比较严谨古板,只怕贺平安不大看得上她。
这倒真的是贺平安的损失了。
郑嬷嬷讲的差不多,正要告辞,就听到车夫勒马的声音,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先行一步下了车,躬身请到:“二位小姐请吧,皇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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