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青又回到了李家手里,李师道和他兄长一样英明神武,英雄盖世,在高沐和李公度的辅佐下把淄青十二州打理的井井有条。
李茂背着破旧的行李向西而去。
一日傍晚,路过一道山梁,因打听到山下有驻军盘查路人,恐不得过,便转入深山。
初入山时,月朗风清,走着走着,天空被乌云遮盖,看不见星月,李茂迷失了道路。
山林中虎啸狼嚎,李茂不敢前行,攀到一棵大树上宿了一夜。
二日清早李茂从树上溜下来,找到一处水潭,正蹲在水边抄水洗脸,忽然头皮发炸:借着水中倒影,他分明看到一匹老虎正向他靠近。
“哈,李茂华?!”
老虎忽然口吐人言,前腿离地,人立起来。
李茂觉得此人说话的声音很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刘从谏。”老虎自报家门。李茂嫣然一笑,原来是刘悟的儿子。
此山名叫大梁山,山势不高,却是地理偏僻,林木深厚,人迹罕至,山上原本盘踞着一股山匪,靠打劫路人,劫掠附近乡民为生,日子过的苦巴巴的。
三个月前,刘悟败出郓州,落难到此,众头领见他器宇轩昂,英武不凡,便推举他做了头把交椅。
这是刘家父子的说法,实情是本山寨主率众把刘悟父子劫持上山,逼刘悟交出美妾做压寨夫人,刘悟假装顺从,却在酒宴上突然发难,斩了山寨大小头领,占据山寨,自立为主。
见到李茂,刘悟唏嘘感慨,连声问:“茂华,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落得如此下场?”
李茂同样不胜唏嘘:“我们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间对得起节帅,我们无愧于心。遭小人算计,沦落至此,只能算命运不济。好在我们都还活着。”
刘悟道:“说的好,我们都还活着,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邀李茂进入山寨聚义厅,命杀牛宰羊设宴款待。
饮宴间,刘悟道:“原本说是我俩勾结四姓作乱,前段时间我儿下山打探消息,他们又改口了,说是我刘悟父子作乱,说的绘声绘色,跟真的似的。却绝口不提兄弟你和四姓,我以为兄弟你已然和他们和好了,却不知你也在逃难。”
李茂道:“我这些日子躲在乡下养伤,前些日子才能下地走动。兄长今后作何打算?”
刘悟道:“且不说我,你呢?你如今还是辽东经略使,料必以后他们也不会再为难你,兄弟,你洗刷罪名后可别忘了哥哥我也是蒙冤受屈的。”
李茂道:“我妻女家人尽皆没入他手,又手无一兵一卒,他把我择出来,无非是孤立兄长你。辽东经略使,我是不当了。”
“要当,非但要当还要当的名副其实,淄青我们是呆不住了,不如我父子随你一起去辽东打天下,得了江山,你做皇帝,封哥哥我做个郡王,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悟说这话时他儿子刘从谏闷头喝酒,喝一口酒,拿小刀片下肉片往嘴里放,闭口大嚼,一言不发。
李茂知刘悟此言是为试探,便道:“辽东还是一片混沌,且右厢在此势力极大,去了未必安全,我意去魏州,借田帅之手,招揽旧部,早日打回淄青,洗刷冤屈,还我清白。”
刘从谏闻听这话停止嚼肉,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充满热盼。
刘悟沉吟道:“魏州肯帮咱们吗?”
李茂道:“先帅出兵打棣州,魏州就跟淄青断了交往,而今淄青换帅,魏州岂可不防?我想他们会乐见淄青内斗的。”
刘从谏点了点头,继续嚼他的肉。
刘悟道:“这话说的有理,只是我们与魏州并不熟悉,何人可作引荐?”
李茂道:“这个不难,兄长但勒兵在此,我先去魏州打个前站。”
刘悟大喜,留李茂宿了三天,养足了精神,第四日给了行李、盘缠,选了一口好刀,一匹快马,送李茂启程去魏州。
其子刘从谏望着李茂远去的背影,叹道:“这一去,难保还能回来啊。”
刘悟笑道:“你太小看他了,吃了别人一顿暗算,他必报此仇。”
李茂晓行夜宿,一日来到雷夏泽,雇了条船下水,在白茫茫的湖面上走了一天,才来到他要去的小岛。这座位于湖心的小岛酷似一颗桃核,桃核正中央是座小山,山上结了一个山寨,寨主正是薛老将。
薛老将原是清海军孤山镇左九将、中军营水军统领,剿匪立功后授镇海军莱州青山凹巡海将,任上因不满上司克扣军饷,说了两句牢骚话,因此和上司起了冲突,失手将上司打成重伤,论罪当流配充军。
那时李茂正得势,一封书信去到莱州,薛老将便由充军改为削职为民。薛老将半辈子跟水打交道,削职为民后便迁居到雷夏泽畔做了渔夫,半年后他来到郓州找李茂,献上一副地图,言雷夏泽深处有孤岛一座,在此设水寨,可控制整个雷夏泽,他希望李茂能为他讨个官职,助他东山再起。
那时李茂已被贬去押藩幕府,心有余而力不足,便资助他若干金钱,让他先上岛立寨,将来走招安从良的路子。
薛老将大喜,拿着李茂的钱高高兴兴地回雷夏泽做水寨大王去了。
李茂在雷泽县张家庄见过牛柏丹后,预感到淄青将有一场大变,这场大变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自己非但不能主导,甚至连参与进去都是被动的。
在曹州,董何说的那番话恰击中了李茂心中最敏感最脆弱最不足为外人所道的软肋,李师古好吃窝边草,这不是什么秘密,将吏的妻妾但凡入得他眼,极少能逃过他的手掌心。
这就是李茂迟迟不肯接苏卿去郓州的难言之隐。
随着李茂地位的提升,越来越有机会接近李师古,终于有一天他明白过来,这只品味与众不同的兔子虽然贪婪却并不蠢,窝边草那些能吃,那些不能吃,他分的很清楚,他是个野心勃勃又极自律的人,绝不会因小失大,冲动之下乱啃窝边草。
苏卿,李茂是绝对信得过的,兔子尚未丧失理智,也不会失心疯到自毁前程。
李茂唯一担心的是苏家,苏卿把家族的利益看的很重,而苏家去把她看的很轻,当年她为了家族利益,可以委身嫁给自己,若某人以她家族利益相威胁,她又怎敢不违心相从?
窝边草送到了兔子嘴边,贪嘴的兔子究竟吃还是不吃?
李茂还是愿意相信兔子和窝边草是清白无辜的,他能把入耳的一切谣言都能付之一笑,但孟大娘的言行怎么解释?这个看着苏卿长大的乳母,竟会配合着董何在说谎!
看起来铜虎头已经深度介入了李家兄弟之争,把手伸到了他这个代理总管的家里,他们拿苏家的利益为要挟,迫使孟氏答应跟他们合作,把他蒙在鼓里,把他当傻瓜。
那一刻,李茂预感到大厦将倾,他跟青墨和张琦说要赶紧回曹州时,已经断定自己的家人已经完全落入了政变者的手里,他所能做的只有回避。
但当赵菁莱出现时,李茂意识到一切都晚了,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一脚踏入了别人早就挖设好的陷坑里,等待他的只是当头一刀。
于是他暗示张琦去向家人通风报信,能走多少走多少,跑掉一个算一个。
张琦到底还是去晚了一步,除了祝香母子晚饭后去邻居家闲聊,胡南湘与屋里人争吵后赌气在外喝闷酒,常河卿在济民生医院做帮手恰巧不在家,苏卿、朱婉儿、铃铛、郑孝章、常木仓、石家兄弟、张琦父母一干人尽数被政变策划者扣押。
几条漏网之鱼辗转逃出郓州城,风餐露宿来到雷夏泽,在薛老将的水寨里落脚。
许多话即使是现在,李茂也不能全说,因此当众人问起这场兵变的起因始末时,他只能含混地说:“事后我想过很多,是我一时不察中了奸人的诡计,苏卿多么贤淑知礼的一个人,怎么会背叛我,节帅待我如手足,又岂能做出这等有悖人伦的事?我竟然昏头昏脑地怀疑他们,完全是昏了头脑。赵菁莱唆使我起兵去救人,用意有两个,若我不肯出兵,他们便可以有恃无恐地加害节帅,若我出兵则诬陷我反逆,左右都能除掉我。”
青墨道:“说到底,当初我们就不该回来,淄青已经不是咱们的家了。”
张琦道:“不然咱们一起去辽东,茂哥还做经略使,真刀真枪打下咱们自己的地盘。”
“对,打下咱们自己的地盘,看谁还敢小觑咱们。”
二人越说越兴奋,仿佛辽东数千里疆土已在掌握。
李茂沉吟道:“我若一走了之,不知多少人要受我连累,眼下还得继续与其周旋。”
薛老将道:“俺这处水寨虽小,却也颇能屯驻兵马,不如就在这里扯旗,招揽天下英雄豪杰,而今淄青民不聊生,都恨官府,只要将军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不要一年呀,咱们就杀上郓州,砍了这帮小人,推举将军做节帅。”(论文书院)